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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聖子自己都覺得驚訝;她竟說得這般的斷然。她決心要給尾沼寫一封最後的斷絕書。要寫斷絕書,這表示自己對尾沼的感情迄今尚未結束,這說起來有些矛盾,但矛盾就矛盾,這一下對尾沼的感情必須要來個徹底清算了。

  倆人不知不覺中已走到新橋車站來。

  該談的都談過了,再也沒有什麼推三阻四的事情了吧。聖子急欲擺脫掉她,獨自一個人想想事情。

  「那就再見了。」

  沒等律子回話,聖子逕自向前走去。心想著——你再喊住我,連頭都不要回哪!

  來到站台上,聖子知道自己的情緒還很激動。她在無意識中走這個樓梯上來,但這個站台的列車去的方向和聖子回家的方向完全相反呢!但,錯就錯吧,她也不想更改方向。現在再走下樓梯,說不定會碰到律子,而且自己這種狼狽相被人看到了多不好意思?不管三七二十一,她搭上了剛好駛進站台來的電車。

  電車很快就到濱松町車站。但聖子沒有下車。她的腦子裡充滿著對尾沼的一片怒意。這次非真正絕交不可了!和律子那種女人在一起旅行過夜,進而答應結婚——這種男人還能饒恕嗎?要是尾沼此刻在自己面前,非對他徹底詰問,破口謾駡不可。

  來到第三個站的品川車站,聖子夾在人群中很自然地下車走上站台。

  聖子突然抑壓不住要和尾沼見一次面的這個衝動。非見個面向他爆發一次這種憤怒的情緒不可。到他寓所去找尾沼——有了這個念頭,她再也不能遏制自己了。

  聖子又搭上剛下來的電車。直奔目白,然後到尾沼的寓所去找他——趕緊和他見面,非給他的心來個無情的蹂躪不可,聖子在電車裡不斷地想著要用來臭駡的言詞。但她所想到的言詞,衝擊力好像都不夠。她希望能找到一針見血,致他於萬劫不復的鋒利言詞來。

  ——你是世界上最可惡的一個人!

  ——你為什麼騙我說你喜歡我?既然喜歡我,你為什麼和一戶小姐一起去旅行?一起過夜?

  ——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你!你哪一點值得人家喜歡?你是個撿破銅爛鐵的!

  聖子拼命嘟囔著這些話。這是為要一擊打倒尾沼所做的練習。

  來到目白車站附近尾沼所住的公寓,聖子立刻沖上三樓他的房間去。站到他房間的門外,聖子失望極了。尾沼還沒有回到寓所。又到哪裡喝酒去了?難不成正在看電影?

  聖子在公寓附近躑躅了半個多小時之後,再回到他的房門前面,但房門還是緊閉著的。她從手提包裡找出一本小簿子,在走廊黯淡的燈光下,匆匆寫了張字條。

  ——由一戶小姐處聽了許多。因此特來造訪,原欲相談。適逢不在,唯有歸去。盼你能和一戶小姐結婚,本人亦於日前與人訂婚矣。詳情容後面談。

  寫完這些,重讀一遍,忽覺不妥,還是將它撕了。

  ——想見一次面,特地來了。改天,再說。聖子——

  再度書寫,重讀之後,又覺這也不好,又把它撕掉。

  最後,聖子只投進一張自己的名片,離開了門前。

  這一個晚上,聖子回到家裡後,提起筆來要寫信給尾沼。結果只是徒然浪費了數張信紙,最後還是擱下了筆。因為,信上的文句每每違背聖子的心意,變成柔和幽怨的文章。搞不好這會被當做情書哪。現在她需要向尾沼表現的是嗔怒的感情,這樣的信會成為反效果的。

  夜已深沉。聖子這才躺到床上。橫躺下來,她的情緒已穩定許多,心情也變得平和了。有了平和的心情,她想起的尾沼盡是一些他的優點,白天裡律子說過的短短的話,更使她的眼睛在黑暗裡發亮起來。「你討厭他,他還是喜歡著你的。」——律子不是說過尾沼對自己是抱著這樣的感情嗎?

  長久以來第一次,聖子的心底再度燃起對尾沼的戀情,輾轉了好幾個小時都不能成眠。

  第二天睡醒的時候,聖子的情緒又起了變化。昨夜裡的感情,和律子談過的事情,電車裡對尾沼滿腔的嗔怒、夜訪尾沼公寓的情形,一切彷佛都還在睡夢中。

  只有一絲悲哀似的感情掠過正要出門上班的聖子的腦際。和昨夜不同的,尾沼已經變成了遙遠的存在。

  §九

  這一天中午休息的時間,聖子在公司裡被尾沼拉住交談些時間。這是許久以來不曾有過的事情。

  「你昨天來看我了?」

  尾沼來到聖子的辦公桌邊,心平氣和地說。

  「去過。可是很快就走了。」

  聖子說。

  「你怎麼沒有多等我一下?昨晚我算是很早就回去的呢。遺憾極了。」

  「早?我去的時候已經八點多了呀?」

  「那更遺憾。我差不多也在那個時候回去的——找我有事嗎?」

  「有事我才會去找你的呀。」

  「什麼事?」

  「昨天晚上,我和一戶小姐見過面,談過很多事所以……」

  「哦!?」

  尾沼立刻露出不愉快的表情,但——

  「散散步怎麼樣?」

  他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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