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31)_井上靖

三一

　　「一旦和你結婚，我會拼命工作的。今天這樣向你表白，我也是費很大的勁，先說服了父母親以及親戚們才敢的呀。這當中我也跟他們吵了不少次的架。」

　　「你連吵架都來了？」

　　「或許你會笑我，但的確是如此。」

　　「為什麼要吵架？」

　　「親戚們全都是一些老頑固，他們要我和自己的父母親生活在一起。這一點我不能接受，自然就吵起來了。他們說我既然不是要入贅，為什麼要和女方的家族住在一起而不和自己的父母親共同生活？我卻認為這有什麼關係……」

　　「你也太蠻橫不講理了。」

　　「哪一點？」

　　「因為……因為你這個想法才是脫離現實生活的嘛！親戚們的話才對。你不是要被招，而是要娶新娘的啊。」

　　「連你都幫親戚們說話，我怎麼得了？」

　　「不過，這才是正確。他們說的才對，這有什麼辦法呢？」

　　「不管正確不正確，反正事情已經過去了，他們也都同意了。」

　　「我真不明白大家為什麼會同意？」

　　聖子有些鬱悶。親戚們的臉孔一個一個重迭著浮現在她的腦際。反正豁出來了——有這種感覺。親戚間傳了開去，這確實有些棘手。

　　「我喜歡你，所以也喜歡你的媽媽和亮一老弟。我不能將母子倆人和你分開來想。要使你幸福，我同時也得使這倆人幸福。我自己的父母親，目前不需要由我照顧，自己能夠生活。」

　　「你哪裡能照顧父母親，不是還被兩位老人家照顧著的嗎。」

　　「這種事你也莫說穿了。反正，父母親沒有和我們生活在一起，經濟上不會發生問題，心情上也不會覺得寂寞的。」

　　「我想兩位老人家一定會很寂寞。」

　　「才不呢。我父親喜歡掛理事啦、幹事啦這些空殼子頭銜，一天到晚在外頭瞎跑。我母親也好管閒事，整天東幫忙西露臉地窮跑。他們連感覺寂寞的閒工夫都沒有哪。相反地，你母親為了生活，一直都在孤軍奮鬥。這一點或許我比你還更清楚。你母親年紀已大，不應該再讓她辛苦了。」

　　談到母親的事情，聖子絕對沒半句話可說。

　　「由於種種原因，我再三考慮之後，認為我們結婚是最好的了。我相信我們倆人結婚，上帝一定也會祝福我們的。」

　　英輔的說詞不無帶些強迫中獎的味道。聖子默然不語，他又說話了。

　　「我今天晚上就想聽到你的答覆。」

　　「你不要為難我呀。」

　　「為什麼會為難你？」

　　「我怎麼能夠馬上做決定？」

　　「這個問題還有考慮的必要嗎？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這個人……」

　　「可是事情來的太突然嘛！」

　　「你是不是討厭我？」

　　「誰說討厭你？」

　　「我什麼地方讓你不中意？」

　　「沒有啊。只是……」

　　聖子欲言又止。英輔的語調有些粗暴了——

　　「那你還是想和尾沼兄結婚是不是？只要能夠和他結婚，清貧不管了，母親也不管是不是？」

　　他說。

　　「尾沼先生這種人……」

　　聖子不覺冷然說出來。提到尾沼這個名字，一份冰冷的感情掠過了她的心坎。

　　「尾沼先生這種人我討厭極了！」

　　「討厭？你討厭他？」

　　聖子說得太清楚，英輔反而吃驚似地欲再三問個明白。

　　「是啊！討厭！討厭透了！」

　　聖子對自己宣言似地重複了這一句話。

　　「真沒想到你會說討厭他。」

　　「他是我世界上最討厭的人！」

　　「呃。你覺得他討厭了？」

　　英輔悄然說了之後——

　　「那——現在不是什麼問題都沒有了？我還以為你是衷心愛著他的哪？同時，我以為尾沼兄也是真正愛著你的。」

　　「誰會愛他？他是有愛人的呀！他怎麼會愛上一個鄉下小雜貨鋪的女兒？他會愛的是總經理親戚小姐這一類人呢。」

　　「他這個人會這樣嗎？」

　　「他就是這種人，我知道的。」

　　「你這麼一說，我也有同感了。這叫做戰後派思想的人……」

　　「他還談不上戰後派思想的人。」

　　「這叫做戰後派思想沒錯。既現實又會打算……」

　　「他也會打算嗎？」

　　「怎麼不會？愛上總經理的親戚女兒——這不是爬升的快捷方式嗎？」

　　「人家不一定有這個野心的。」

　　「沒有這個野心，怎麼會去勾引這種小姐？」

　　「你少說勾引這種難聽的字眼好不好？」

　　「不說勾引，應該說什麼來著？反正這是以政略結婚為標的。」

　　「是嗎？」

　　「還有什麼是不是？事情是你說出來的呀。你不是說他在追總經理親戚的女兒嗎？」

　　「我沒有這麼說啊。」

　　「瞭解了尾沼兄的真面貌，你有沒有被嚇著了？」

　　「誰會嚇著。我本來就知道他是這麼一個德性的人。」

　　聖子知道自己的感情在兩個極端之間搖擺著。想到尾沼，她就禁不住自己去厭惡他。可是英輔批評他，她又要禁不住自己去為他辯護。

　　「如果你的心裡已經沒有尾沼兄，這個問題就簡單了。總之，你現在只是對結婚這件事情感到一些不安罷了。這是誰都會有的情緒。因為結婚會改變一個人一輩子的命運嘛！」

　　英輔還在絮絮嘮叨，但聖子一點也聽不進他的話。對尾沼一片愛憎的感情，使得她在心情上完全孤立起來。

　　尾沼和一戶律子後來到哪裡去了？倆人會不會一起過夜，此刻還在卿卿我我著？兩個人是不是在討論著結婚的事情？聖子想到此刻和自己在一起的是三田英輔而不是尾沼多加志，她覺得無比的難過。聖子變得意興闌珊。

　　「我們回去好不好？」

　　聖子帶著不屑的表情，囁嚅著說。露出的胳臂被海風吹得又濕又膩，噁心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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