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25)_井上靖

二五

　　「一路上寒冷，你小心不要感冒哦。」

　　「我和嬸嬸不一樣。我是在北國長大的。」

　　來到戶外，連生長在北國的聖子也為今天的寒意全身顫抖起來。天氣奇寒，外出的人稀少，電車裡的乘客也稀疏得很。

　　來到Q百貨公司，聖子雖然興奮未減，但不可否認的也產生一些膽怯之情。但為了對嬸母有所交代，展覽會場總得去繞一周。聖子夾在人群中，擠進狹窄的電梯間。展覽會場在八樓。

　　由電梯間裡被擠出來，沿著指示牌箭頭的方向，走往展覽會場。同一樓裡有各種不同的展覽正在進行著。她走進繪畫展覽會場，跟著隊列不斷地流動，但她的眼睛並沒有在看任何一幅畫。

　　繞完一周，走出展覽會場的時候，聖子霍然看到「特選品拍賣場」幾個大大的字樣。尾沼今天相親的場所就是這拍賣場隔鄰的餐廳。可以不必直接到餐廳去——聖子心想。她踏著綠色的地毯，將特選品拍賣場的玻璃櫃一個一個地瀏覽過去。餐廳裡全部的情景能夠由這拍賣場一眼望過去。開始的時候，聖子祇敢偶而瞟一眼過去，後來，益發大膽起來，連連放眼過去，仔細看了個清楚。看來看去，根本沒有看到尾沼的人影。難道，相親已畢，席終人散了？抑或這是尾沼的虛招，場所根本不是在Q百貨公司？這個時候未見人影，聖子覺得被尾沼欺騙了，心裡著實不是味道。

　　她感覺到自己的行動未免也太無聊，於是立刻決定折返回家。這個時候她驀地看到正走進特選品拍賣場來的尾沼。尾沼陪著一位老人在行走。這名老人雖然穿著西裝，但這西裝是非常古老的樣式，一看就知道是由鄉下來的人。尾沼並沒有發現聖子，帶著老人走進另一邊的咖啡館裡去。這大概是出席今天的相親場面，做陪客的鄉下親戚吧？

　　她木然呆立，望著倆人的樣子。倆人坐到窗前的位置傾談起來。相親的對象此刻還沒有出現的吧？她覺得在原處佇立，凝望太久，有容易被發現的可能，於是佯裝繼續瀏覽陳列的商品，慢慢地移開腳步過去。

　　約莫過了十分鐘，聖子還是無精打采地在拍賣場裡踱步著。

　　「梓小姐。」

　　忽然身邊有人在喚她，回頭一看，原來是尾沼。

　　「我來看你相親。」

　　聖子說。她應該找更好的藉口，但事出突然，她找不出更好的理由。

　　「相親！？哦，是嗎？」

　　尾沼正色地——

　　「相親是相親，可是，相見的對象是一位老人家哪。鄉下來了一位親戚老人，我正在和他談話。」

　　「真正相親的對象還沒有來嗎？」

　　「哪有什麼真假？我的確正在相親呀。喝一杯咖啡吧。我順便給你介紹這位老人家。」

　　「我不要。」

　　「別說這種話，就算陪我好了。這位老人家有點固執，但蠻有趣的哩。再說，我實在不會和老人家應對。他說要去看看皇宮，真叫人傷腦筋，看看皇宮，這當然算不了什麼，可是他堅持要走路過去，你說這吃得消吃不消？」

　　「為什麼一定要走路過去？」

　　「他不喜歡坐車子。出租車他是絕對不會搭的。與其說不喜歡，不如說他是憎惡坐車的呢。」

　　「天！」

　　「不管怎麼樣，你跟我來吧。」

　　尾沼逕自走往咖啡館的方向。聖子無奈，也帶著半信半疑的心情，跟在尾沼後面走進咖啡館裡。

　　她來到老人的座位前——

　　「這位叫梓聖子小姐，是我公司的同事。我剛剛在這裡碰見的。」

　　尾沼說。

　　「哦！？」

　　老人抬頭仰望，不客氣地將聖子從頭到腳仔細端詳了一番——

　　「呃，是公司裡的人？來！請坐下。」

　　「您好。尾沼先生常照顧我的……」

　　聖子打個招呼，坐了下來。

　　「你想叫什麼？小姐們不是都喜歡甜東西嗎？」

　　「是。」

　　「紅豆湯怎麼樣？」

　　「這我不要。」

　　「不要客氣。你自己點好了。」

　　「我要咖啡。」

　　「咖啡！？哦，是嗎？我這個人是非常不喜歡咖啡的。每次喝，我的胃就不舒服。」

　　老人雖然這麼說，卻也叫來服務生，為聖子點了咖啡。然後，他對著尾沼繼續原先的話題似地——

　　「……皇宮的事情我們就這樣決定。另外還有一件事，我要到淺草去找一家店，希望你幫我一起找。」

　　老人說。

　　「找一家店？」

　　尾沼懶洋洋地問。

　　「說找店，實際上是找一個人。這好像是一家豆腐店。」

　　「豆腐？」

　　「以前我們鄉下的家有個叫嘉六的花匠——這個嘉六的媳婦兒的弟弟，聽說在淺草開著豆腐店。」

　　「現在還在開豆腐店？」

　　「當然現在還在開。他從戰爭結束的時候就做起豆腐生意的了。」

　　「在淺草什麼地方？」

　　「不知道，所以說要找哩。」

　　「找到要怎麼樣？」

　　「我想向這個人探聽一件事情。有關嘉六的事情……」

　　「有關曾經在叔叔家裡做過事的一名花匠的事情，要來向一個現在在淺草開著豆腐的人探聽？是不是這樣？」

　　「是啊。」

　　「多麼複雜！」

　　「怎麼會複雜？名字我知道，開豆腐店也是事實。」

　　「好吧。我們只有找了。」

　　尾沼無可奈何地說。

　　「還有。我這一趟來東京，最大的目的是要看一場歌舞伎表演。」

　　「歌舞伎表演？這還不簡單？買了門票，隨時都可以看的嘛。」

　　「你什麼時候方便，請通知我。」

　　「歌舞伎表演我也得陪您去看嗎？」

　　「希望你能陪我。」

　　「好吧。我明天跟您連絡時間。」

　　尾沼說。聖子喝完了咖啡。

　　「那——咱們就走吧。」

　　老人說。

　　「是。」

　　尾沼面有難色地回答之後，對著聖子說了。

　　「你陪我們去好不好？拜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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