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19)_井上靖

一九

　　§六

　　這一天，三田英輔約好要到公司來訪問尾沼。聖子在公司裡整天心情都無法安寧。她真懊悔，自己為什麼會想出讓尾沼會見英輔這種計策來。英輔和尾沼這兩個人性格上雖然完全相反，但，擇善固執以及絕不退讓這些牛脾氣方面卻頗相同。

　　英輔說準備提早下班，前來聖子服務的公司拜訪尾沼，但聖子都還沒有向尾沼提起這一件事。在英輔還沒有出現以前，聖子不願意事先告訴尾沼。

　　到了下午，聖子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英輔和聖子之間根本沒有許婚的關係，怎麼可以叫他冒充許婚的對象來呢？這個計策本身就有問題，太矛盾了！英輔來了，只有宣佈取消和尾沼會面這個辦法——聖子心想。由於這個決心，聖子的心情稍稍得以安定了。

　　可是，到了黃昏，直到下班時間，英輔始終都未出現。英輔沒有來，聖子倒籲了一口氣。他是不是臨時有事抽不出空來？還是，經常冒冒失失的他，連日子都搞錯了？

　　不管怎樣，由於英輔沒有來，聖子覺得獲得了一次解脫，下班時間到，尾沼立刻就收拾好桌上的東西，對著聖子投來一道似奚落又似愛慕的眼光，匆匆離開了。尾沼對聖子的態度最近頗為冷漠，但偶而瞥見她的眼光裡卻時有患著熱病似的愛慕之意。

　　聖子每天都想和尾沼一起下班，但始終都抑壓著這種衝動。有一次，聖子希望能和尾沼同道。喊住了正要走出公司門口的他，他卻清清楚楚地說了——

　　「我不喜歡和你一起下班。如果你一定要我和你同道，我也會陪你，可是最好還是放了我，讓我一個人回去。」

　　這種話多苛？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太不懂禮貌了嘛！人家才不稀罕你硬著頭皮來作陪！從此之後，聖子下定決心再也不和尾沼同道了。

　　尾沼走後不久，聖子和數名同事一起走出公司大門，在電車車站和大家揮手分別。聖子搭上開往虎之門方向的電車，準備去找一趟英輔，宣佈撤銷和尾沼會面的計劃。

　　聖子訪問英輔工作的地方，這是破題兒第一遭。這家公司的氣氛和聖子服務的地方迥然不同。說好聽一點是容易親近，但說難聽一點——這裡太粗野而隨便！

　　英輔從正面的樓梯走下來——

　　「你一個人來的嗎？」

　　這是他開口的第一句話。

　　「尾沼先生呢？」

　　「咦！？我是一個人來的呀！」

　　聖子說。

　　「哦！？我還以為你們是兩個人一起來的——他沒有告訴你嗎？」

　　「……」

　　「尾沼先生真的沒有告訴你什麼？」

　　「沒有啊！」

　　「哦！？沒有？我約好六點半鐘要和他見面的哩。」

　　「你……你什麼時候和他約的？」

　　「今天。今天我打電話給他，結果我們約好六點半鐘在這裡見面。」

　　「你為什麼不先告訴我一聲？尾沼先生一定吃了一驚的吧？突然接到陌生人的電話——」

　　「我很會說話嘛。我姓三田，我是和梓小姐有許婚關係的人……」

　　英輔學著在電話裡用過的口吻說。

　　「討厭！」

　　聖子打從心底感覺英輔這個人真正討厭。

　　「誰跟你有許婚的關係嘛！」

　　「這個關係不是你叫我承認的？」

　　「我說是說了，可是也沒有叫你在電話裡頭跟人家講啊！」

　　聖子的話裡充滿著幽怨。但這可以說是聖子的強詞奪理。英輔如同一隻挨了主人罵的狗，頓時變得乖乖的了。

　　「我這樣做不對了，是不是？」

　　「我也沒有說你不對——只是，你事先應該告訴我一聲……」

　　「那——對不起了。」

　　「按照原先的預定，你今天不是要到我們公司來的嗎？」

　　「是啊。」

　　「那——你為什麼直接打電話給他了？」

　　「電話我是打給你了。可是你剛好不在，我就不知不覺和尾沼先生攀談起來了。」

　　「我一直都沒有離開過座位的呀——電話你是什麼時候打給我的？」

　　「這……大概是十二點半左右吧？」

　　「這不是中午休息的時間嗎？」

　　這個時間應該是離開過座位的了！

　　「英輔哥你們的公司中午都不休息嗎？」

　　「不休息。」

　　「可是，大家不是要吃中飯嗎？」

　　「不吃。」

　　「什麼！？不吃飯？」

　　「也有人會吃，但時間都不一定。」

　　「那——英輔哥你呢？」

　　「我不吃中飯，因為我幾乎每天都到中午才來上班。中午吃中飯，這種規矩的人，在這家公司是找也找不著的。因為是濫公司一家嘛！」

　　說著，他轉向旁邊的櫃檯小姐們——

　　「你們也都不吃中飯的吧？」

　　似在徵求對方的證言。但兩位櫃檯小姐都拒不答話，甚至露出了氣憤的表情。

　　聖子看了看手錶。離尾沼會到的六點半鐘，還有半個多小時的時間。聖子被英輔帶引著來到附近的咖啡館。

　　「尾沼先生來，你是準備在哪裡和他談話的？」

　　「我準備利用公司的會客室。六點鐘的時候大家都已下班了。」

　　「那……我也在一起好了。」

　　「我認為你不在場的好。」

　　「我……我認為我還是在場好。英輔哥你都不必講什麼，你只和他見見面就好了。」

　　「這……這就不自然了。我對他說是我有事情和他談談的。」

　　「這個事情讓我來處理。我也不會為難你的——我把你們兩位都介紹一下，你只點頭就是了。」

　　「這話和原先大有出入了嘛！你被不喜歡的人求婚，所以感覺為難——事情不就是這樣的嗎？」

　　「我沒有說過這種話。你這樣的說法，對人家未免太失禮了。」

　　「可是，你不是要拒絕對方的求婚嗎？如果對方是你喜歡的人，你怎麼會拒絕他？」

　　「不是不喜歡，有時候也得拒絕。如果有種種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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