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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這當然有道理——」

  聖子雖然說了,喉嚨卻是一片的乾澀。

  「相對地,也希望你們調查一下我家的背景——這不是我的主張,而是我母親的想法。我個人認為這些都是多餘的事情——」

  「這也不能說是多餘的事情啊。」

  聖子雖然又這麼說,聲音卻更嘶啞了。

  「我們可以進入這樣的階段嗎?」

  「……」

  「和我結婚,你沒有異議的吧?」

  「對於結婚本身,我沒有異議,可是……」

  「可是怎麼樣?」

  「可是……」

  「是有什麼問題嗎?」

  「我……」

  聖子說不下去。和尾沼結婚,這是她由衷期望的事情,可是,想到先得接受家庭背景調查,她就不免躊躇起來。自己是一個寒酸的小雜貨鋪的女兒——這個事實被查出來,尾沼以及他的母親會怎麼樣的想法?聖子的心情更加黯淡起來。

  「你們要調查我家,我很難為情。因為我家很窮……」

  「窮有什麼關係?每一個家庭,看起來雖然不錯,翻出底盤來,都是大大不同的哩。這種事情你掛在心頭幹什麼?」

  「我家連看起來都不好……」

  「是沒落的望族?這又有什麼關係?」

  尾沼爽朗地笑著說。

  「我們連望族都扯不上……」

  「這些事情都不去管他了,我的結婚對象是你,而不是你的家——不過,我母親說生長環境很重要,這一點我倒是有同感的。」

  「我……」

  聖子陡地停住腳步說。從未有過的念頭剛閃過了她的腦際。

  「我很想和尾沼先生結婚,可是我不能。」

  毅然說出這一句話,聖子頓時感覺一陣目眩。自己和尾沼的感情從此打上了終止符號。

  尾沼目瞪口呆地望著聖子——

  「不能?這是什麼意思?」

  「我有個許婚的對象……」

  「許婚?你和人家訂過婚了?」

  「從小,家裡許過人家的……」

  「哦!?原來如此。」

  說畢,尾沼從正面盯住聖子的臉。她覺得尾沼的臉已經不像他自己。一個人的臉孔會一下子就變樣,這是從未想過的事情。

  「我多少年沒有聽過許婚這句話了?許婚這句話多麼使人懷念!你和某一個人有這種使人懷念的許婚的關係?新潟這個地方還有這種古老的遺風?幸虧你是對我告白的,這還不成問題,不然,你真會被送到博物館去展覽哩。你該留心了。」

  確有氣惱的樣子。尾沼說畢,神情決然地離開聖子身邊,逕自向前走去。

  「尾沼先生!」

  聖子對他喊叫,他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去。

  無奈,聖子跑步跟著他。

  「你生氣了?」

  「沒生氣。你剛才說的話可當真?」

  「是啊。」

  「當真?」

  「是啊。」

  「對方是怎麼樣一個人?是不是住在新潟的?」

  「不是。住在東京。」

  「住在東京嗎?你說你許婚的對方住在東京?好,怎麼樣一個人物,我要見一次面瞭解瞭解——現在我要回公寓去睡覺了,再見!」

  特別加強最後「再見」兩個字的語氣,尾沼憤然地走開了。

  聖子本來有意思要追上去,但看到他那冷峻的背影,她的一雙腿僵住了。幹嘛這樣光火?聖子覺得要光火的該是她自己哪。結婚一定要扯到家世、環境——這種人多可惡!

  聖子狠著心,和尾沼分道走起路來。可是,越走她對他的氣惱越減失到了最低程度。心裡只有悲傷的感情。自己已決心不和尾沼結婚,正在離開他遠去,主要為的是不想讓尾沼知道自己只不過是個小雜貨鋪的女兒這個事實。不能和尾沼結婚,這一點也認了,但希望他永遠以為自己是新潟望族大家閨秀。聖子知道自己這種思想既幼稚、又矛盾,但與其讓尾沼失望,不如不結婚的好。

  四周已是一片薄暮,行人也已稀少,元月初三夜的銀座街頭竟是這般的落莫。在一片蕭寂的街頭上,聖子豎起大衣衣領,喘著氣,急促地走起路來。

  ***

  元月初五日是上班的第一天。這一天尾沼並沒有來公司上班。聖子拿定主意要好好和他談一次倆人無法結合的這件事情。倆人並不是吵了架,為什麼不能心平氣和地談妥了斷事情呢?倆人最起碼也曾經彼此有過愛意,大家好聚好散,難道這一點都做不到嗎?不和尾沼結婚,這在聖子心中已是無可動搖的決心。讓他家人調查自己的家世和環境,這種事情絕對無法接受。

  第二天初六,尾沼仍然沒有來上班。到七號這一天,他露著憔悴的面容,終於來到公司了。

  「大新年的,你這是怎麼啦?」

  經理沒有惱火,和顏悅色地問了他。尾沼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把臉側過去一邊,氣色不佳地說了——

  「睡不著覺哪。」

  「是不是神經疲勞這一類的?」

  「大概是吧。」

  聖子覺得尾沼的話活像一枝冰冷的箭,狠狠地刺到自己的心房。是不是自己的話給了他刺激,讓他連夜失眠了?

  中午休息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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