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14)_井上靖

一四

　　「我出這麼大的洋相，丟臉死了。」

　　聖子說。

　　「這算得了什麼？只是玻璃杯倒了而已嘛。不過，一時大家都站起來，僕歐跑過來，哈！好玩得很！」

　　「你這樣講話真可惡——，這麼一來，我在你媽媽面前，大概是不能及格了。」

　　「這……大概是的吧？」

　　「真悲哀！」

　　聖子由衷地感覺得悲哀。

　　「這有什麼好悲哀的？在媽面前及格，這當然最好，但不及格就不及格，算了嘛！也不是她要娶你，要娶你的是我啊。」

　　雖然尾沼好話安慰，但挫折感畢竟還是存在。

　　這個晚上，聖子一直都無法入眠。尾沼多加志對自己有愛意，不但有愛意，更有意思要和自己結婚——不管怎樣，這個發現對她來說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如果不是和他母親一起晚餐，出了那麼個洋相，這該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一天！

　　最快樂的一天裡卻發生了最難為情的一件事情，尾沼的母親一定會認為她是個冒失鬼的吧？

　　到兩點過後，聖子才懷著悲喜參半的複雜心情，懵懵懂懂地入睡。

　　第二天，聖子真怕到公司上班和尾沼見面。尾沼還是老樣子，最晚來到公司，瞟了聖子一眼之後就開始了自己的工作。

　　中午休息的時候，聖子走出了戶外。尾沼追也似地走過來——

　　「我媽在誇獎你哪。」

　　他說。

　　「誇獎我什麼？」

　　「你翻倒玻璃杯的姿態很優美……」

　　尾沼笑著說。

　　「討厭！這不是在挖苦我嗎？」

　　「真的誇獎你呢！你不慌不忙，很沉著，很優雅……」

　　「這是在挖苦我的了。」

　　「不是挖苦，是真正的稱讚。雖然沒有明白指出哪一點，可是她對你確實很中意的樣子——她說生長在傳統精神家庭的人畢竟不同。你有著現代小姐所沒有的氣質。」

　　「傳統精神的家庭」這句話使聖子覺到有些局促。

　　「我家也沒有什麼傳統啊！我並不是什麼舊家望族出身的……」

　　「這種生長的環境，並不是指望族不望族而言。反正，她對你很稱讚有加就是了。」

　　尾沼的母親稱讚她，這是值得高興的一件事情，但稱讚到她的家庭，這就有些問題了。這位母親絕沒有想到自己是新潟一家小雜貨鋪的女兒這個事實的吧？尾沼本人以及他的母親都把她當做是新潟望族出身的哩。

　　這一整天，聖子的心情還是無法輕鬆。

　　公司下班，她立刻就直奔回家。

　　剛進家門便聽到客廳裡傳來熱鬧的談笑聲。大概是叔叔有客人來吧？進到屋裡，正在準備紅茶的嬸母說了——

　　「有位稀客哪。」

　　「哪一位？」

　　「英輔——四、五天前就到東京來了。聽說在東京找到工作，以後要在東京居住的。」

　　嬸母說了又說：

　　「你快去給人家打個招呼。」

　　聖子立刻走進客廳。英輔和叔父面對坐著，正在高聲談話。英輔看到了聖子——

　　「嗨！我終於來了東京！」

　　「你找到的是什麼工作？」

　　「照相雜誌的編輯工作，薪水低，這也沒有辦法。哦！對了……」

　　英輔想起來似地又說：

　　「我找了一個少年，在你們店裡幫忙。是一個高中剛畢業的小孩，挺乖的，我叫他暫時在店裡工作。以前我在還可以，我一旦不在，只有你媽媽和小美代是照顧不來的。待遇不高，店該有能力支付吧。」

　　他說了這些話。

　　聽著英輔的說話，打從昨天以來聖子心裡的納悶全都煙消霧散了。對著英輔，她是不需要做任何掩飾的——因為自家一切的生活內容，他是全都知悉的了。

　　英輔決定在叔父家裡住一夜。嬸母請他留下來的時候，他很快就說了——

　　「也好。我就麻煩你們了。現在回去，我也懶得動。」

　　洗澡完畢，穿上睡袍，坐在客廳沙發椅上，一邊大模大樣地吃著嬸母端出來的菜，一邊看著報紙——英輔永遠都是這樣悠然自得的樣子。

　　這一個晚上，叔父難得沒有早睡，於是叔父、嬸母、英輔、聖子這四個人在一塊聊天，一直聊到深夜一點多鐘的時候。他（她）們聊起故鄉一些親戚的事情，也談到故鄉地盤下沉的話題。聊到很晚，大家就要就寢的時候，英輔突然說了——

　　「我和阿聖兩個人怎麼樣？我們這一對還匹配嗎？」

　　叔父應聲回答道：

　　「這有意思——這個構想相當不錯！」

　　叔父的表情宛若想起了一樁妙事似的。嬸母畢竟是女人，她並不馬上表示贊同。

　　「結婚不是兒戲哪。這先得問問聖子的意思……」

　　「那當然！」

　　叔父表示同感。聖子只是歡笑著。最後她說了——

　　「嫁給英輔哥，這得有天大的決心！」

　　「何謂天大的決心？」

　　「這我也說不上來。我只是有這種感覺。」

　　「看起來我是沒有什麼希望的了？阿聖好像還不瞭解我的長處——叫我看店我就看店，要我編雜誌我就編雜誌，我是無所不能的啊！」

　　「我知道英輔老弟是個萬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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