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9)_井上靖_學達書庫

九

　　§三

　　第二天早上九點鐘的時候，聖子到旅館看了尾沼。他說過要睡到十點多的，如果尚未起床，也該叫醒他了。

　　出乎意料之外，聖子到達旅館的時候，尾沼早就起床，早餐已畢，正在窗前抽著香煙。

　　「你起的很早嘛。」

　　女服務生走了之後，聖子開口說道。

　　「嗯，我自己都沒想到會起得這麼早。我已經在街上散步了半個多小時又回來的呢。」

　　「你每天早上都有散步的習慣？」

　　「開玩笑！我對散步才不會有興趣哩。沒有目的，信步踱走，這種興趣我可沒有。」

　　「那今天為什麼要散步了？」

　　「起來之後，沒啥事幹，沒有辦法，我只有到街上蹓躂蹓躂了。」

　　「一定覺得很舒服吧？」

　　「很多年了，我從來都沒有早起過。真有意思，大家都起得很早嘛！所有的店鋪都開門了……」

　　這有什麼值得驚奇？尾沼這個人真是！

　　「這也不是別人早起，而是尾沼先生每天都起得太晚了。」

　　聖子笑道。

　　「回去之前，要不要看看一些地方？去看看信濃河如何？」

　　「信濃河？」

　　尾沼說得並不起勁。

　　「那……港口如何？」

　　「港口……」

　　「聽說新潟港口的地盤每年都在下沉——報紙上常常都有這種報導的。海面和地面幾乎快到一個水平的程度。我自己也一年多沒去看過了。」

　　「這……」

　　尾沼似乎是在思量，但看來也並不來勁的樣子。

　　「另外還有受日本海海浪侵蝕最激烈的地方。這也在報紙上有過幾次報導的，你沒有讀過嗎？」

　　聽了聖子這些話，尾沼突然說了。

　　「好！我們來看這個！不過，地盤下沉啦，海岸被海浪侵蝕啦——這些可都當真？」

　　尾沼站起來準備換衣服——

　　「中午以前能回來嗎？」

　　他問道。

　　「大概一個小時夠了吧？如果不拖時間……」

　　「那——時間足足有餘了。順便看看你家可以嗎？」

　　被尾沼一說，聖子怔住了。

　　「我家有什麼好看的？一幢小小的房屋……」

　　「問題不在大小，我只是想看看你生長的地方……」

　　「你一定會很失望的。我在這種蹩腳的地方生長……」

　　「女人的虛榮心實在夠強——自己生長的家被人看到，這會那麼難為情嗎？記得讀小學的時候，女孩子們吃便當都要用蓋子半掩著便當盒吃，女人天性就是愛虛榮的了。」

　　因為尾沼的口吻過分諷刺，聖子不覺說了——

　　「好嘛！我就讓你看。待會兒我帶你經過……」

　　雖然嘴巴這麼說，她還沒有決定是否要帶他去看。

　　尾沼換裝已畢，叫來旅館女服務生，把帳付清了。他只有一個小小包袱，如此待會兒就不必再回到這裡來，倆人並肩走出了旅館。

　　來到大馬路上，聖子說了。

　　「我倆坐出租車去吧。」

　　「這不太浪費了嗎？」

　　「走起路來，還有一段距離。而且，你不是最討厭走路的嗎？出租車費我來付好了，我都沒有招待你什麼嘛！」

　　「那就這麼辦吧。出租車費我想由我來付，但，說實話，阮囊羞澀……」

　　「我怎麼會不知道呢？老樣子……」

　　聖子說著又走進旅館，央托櫃檯叫來一部出租車。

　　出租車沒來之前，倆人在旅館門前待了片刻。車子來了，聖子就告訴司機詳細的行走路線。

　　車子穿過鬧街，來到通往聖子家的馬路。自己的家越來越接近了。聖子想乾脆告訴尾沼自己的家。——這就是我的家啊！你看！一間小小雜貨鋪！

　　要說的話都準備好了。

　　可是，車子剛要經過家門口的時候，聖子怎麼樣也說不出來。嘴唇如同緊閉著的貝殼，話頭被硬塞在喉嚨深處，聖子無法以自己的意志將這話說出來。

　　車子來到港口附近的時候，尾沼問了。

　　「你家在哪裡？」

　　「剛剛經過了。」

　　「真是的！你怎麼不告訴我？」

　　尾沼有些失望地說。

　　「我剛想告訴你，你正在朝另一邊看，我來不及說，車子一下子就駛過了。」

　　聖子說。她感覺得出自己的聲音由於緊張而有些顫抖。

　　「有經過一幢有大棵櫸木和黑色板牆圍著的大房子——是不是那一家？」

　　「不是那樣的房子……」

　　「只有一幢我直覺上以為是的房子……」

　　尾沼說。看情形，他也和公司其他的人同樣，以為聖子住的是舊望族大邸宅的了。還是沒告訴他自己的家對——聖子心想。

　　「是不是在小馬路邊的？」

　　「對。兩部車子剛能擦身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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