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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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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短暫的時間裡,道介的一舉一動歷歷浮現眼前,一舉手、一投足都苛責著她的心。 但在另一方面,她又覺得這樣也沒什麼不妥,自己若不採取那種態度,兩人如何抵擋得了那行將淹漫而來的黑暗激流?就這樣吧,如果自己投入道介的懷抱不就什麼都完了嗎?自己確實應該這樣做,無論境道介做何想法,自己終究必須這樣做。 每天曉子都在想著同樣的事,在同樣的思念裡打轉。但想再多遍,心裡依舊得不到平靜,無法排除的痛苦一點一點地奪走曉子的食欲。 一進入八月,氣候異常燠熱,沒雨也沒風,即使待在屋子裡不動,照樣汗流浹背。曉子討厭電風扇,因此雖然稍嫌浪費,但在暑熱難當之際,她會在廚房的碗櫥旁放些冰塊代替電風扇,然後在一旁看書。報紙的書評欄所介紹的小說似乎很有趣,她遂從書局函購來讀。從女校時代曉子讀書的速度就比別人快一倍,但現在想看完一本卻變得相當不容易,因為中途離開書頁想著和小說內容完全無關的自己與道介的事的時間反倒較多。 是日曆上寫著立秋的日子。曉子從寄給丈夫清高的信件中,發現一封給自己的信,看了信封上的字,曉子嚇了一大跳。 如同面對什麼可怕的東西,她慌忙將信丟開。一定是境道介寄來的。她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好厲害,注視著放在桌上的信,慢慢將它翻到正面,果然是道介寄來的。 前去拿剪刀裁信的曉子,步伐有點淩亂,致使下襬絆到了腳跟。 為避免阿菅來打擾,曉子把那封信拿到飯廳角落開封。剪開封口時,她發現那封信是限時專送的,大概是昨晚太晚投遞,郵局已經關門,因此投入郵筒中和今早的信件一起處理。 *** 一如所有的事都有結束的時候,你我之間也不得不有個了結。我由衷感謝你長久以來給予我的親切安慰。一心想對你呈現自己美好的一面,無奈愚鈍成性反而弄巧成拙,令我感到十分悲哀。請原諒我的一切所作所為。此後我將專注於工作,也請你多加自我珍重。 *** 曉子反復念了好幾次。雖然故作冷靜,但字裡行間所流露出道介內心的痛苦,卻不斷敲打著曉子的心。道介恐怕是為了自己才寫這封信吧,曉子想。為了給自己的心一個結束,道介才動筆寫這封信,並且急於讓對方收到而特意寄快遞。 曉子右手握著信紙來到庭院,胡亂地走來走去,偶爾停下腳步,視線便落到信紙上。這時曉子才注意到自己專注於一己的痛苦,而未嘗顧及道介的痛苦。說起痛苦,道介應更甚於自己。一想到道介正處於痛苦中,曉子立刻在草地上停下腳步。 她覺得自己必須回信給道介。雖然該寫什麼猶漫無頭緒,但必須寫的事似乎很多。 她想寫一封長信,二十張信紙、三十張信紙也罷,她想把自己所能想到的事全部寫下來。曉子不停在庭院兜著圈子,腦海裡浮現的隻字詞組全是傾訴愛的語言。但這樣的情況,是無法回函給道介的,因為信上的一字一句,勢必隱含否定道介所說的結束的意味。 中途斷絕寫信的意念後,曉子又想到打電話給道介,這是比較快捷的方法。雖然用嘴巴說比寫信更困難,但對曉子而言,能直接聽到道介的話是比什麼都具魅力的。當然,事實上曉子並沒有這麼想,甚至也沒有注意到這件事。 曉子進到屋裡馬上撥電話,先是阿婆接的,道介立刻來聽電話。 「我看了你的信了。」 曉子說完立刻噤口,腦子裡該說的話亂成一團。 「就像信上寫的,請原諒我的一切所作所為。」 許久沒聽到的道介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請不要說道歉的話,比這重要的,請給我五分鐘或十分鐘,我想向你道歉。」 曉子稍喘著氣。道介沒有回答。 「今天到府上拜訪可以嗎?」曉子說。 「等一下有聚會,不出門不行。」 「那麼,明天。」 「明天打算到伊豆去。」 「幾點出發?」 「預定搭兩點左右的湘南電車。」 「那麼我們在車站見面。是東京車站吧?」 「是的。」 「那麼,明天見。」 說完,曉子先掛上電話。曉子覺得自己單方面決定和他在車站見面雖然有點卑鄙,但無論如何,明天下午兩點即可見到道介,著實使她感到滿足。 自從展讀道介的信,直到晚餐時間,曉子一直激動不已,但留意到自己情緒激動則是在入夜以後。她想靜下心好好思索一下和道介見面時到底要說什麼,但該說的話一點也想不起來。 已經約定要見面了,不去不行,如今真是一籌莫展了。 曉子對自己說著,在陽臺上側耳傾聽秋蟲的鳴聲。 「太太,請安歇吧。」 一經阿菅的提醒,她才注意到已經過了十一點。時間過得這麼快,令她感到不可思議。 曉子躺在床上想著明天要晚一點起床,能睡多久就睡多久,如此即可縮短上午的時間。 夜裡曉子醒來兩次。第二次醒來時,她聽到雨聲。好幾天沒下雨了。她起身打開窗戶,含著水氣的寒冷夜風吹了進來。 重新把窗子關起來的曉子,腦海裡又浮現境道介的信。她已經把全文默記下來了。那時她才意識到,自己的心完全被想見道介的念頭所佔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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