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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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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書架上、角落裡,果真擺著幾個古老珍奇的陶瓷器,每個都上了色彩,像是波斯系統的東西。 道介靠近其中之一時,辦公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大概是樓下的阿菅把電話接過來。曉子拿起話筒。 「啊!」她稍移開話筒,皺了一下眉頭,似乎有點憂鬱的樣子,隨即再將話筒移近嘴邊說道:「現在來要做什麼!明天再來!」 接著聆聽了一會兒對方的話。 「是的,沒什麼特別的事,那麼你來好了。」那句「你來好了」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的。放下話筒後,曉子說:「怎麼辦?鈴子要來。」 她這句「怎麼辦?」問得道介甚感驚訝。但話說回來,在這種情況下,曉子說出這種話也是極其自然的,目前兩人的處境確實使她不得不說出這種話。 曉子好像沒留意到自己的話有什麼不對勁,又問了一次:「怎麼辦?」 道介背對著書櫃默默站著。 「那個孩子一定知道了,她知道你來這裡,她一定到過府上了。」 「那麼是在我出來之後囉。」 「不知怎地,今天我一直覺得那孩子會到府上去,這大概是直覺吧!」 道介注意到此刻兩人正面對面站著,靠得很近,和電話打來之前如同陌生人般站著的兩人大相徑庭,彷佛不知幾時兩人之間有了共同的謀議似的。 和說著怎麼辦這句話時完全不同,道介看到曉子大黑眼珠的眼裡閃著淚光。 兩人就這樣默默站著,當然,他們也都注意到氣氛的不自然,但依然保持同樣姿勢。這多少需要一點努力。 道介一直望著周圍壁上的書籍,然後顯然是被什麼東西嚇著而蹣跚的向後退了兩三步,曉子也將身子往會客桌移動。 接著道介看見曉子伏在桌上,肩頭漸漸劇烈地抽動著,他呆立一旁。 §二八 看著曉子在距離自己不到兩公尺的地方啜泣著,道介感到體內的狂亂血潮正逐次掀起波濤。那不同於情欲,而是一種深黑、不知真實面目的感情風暴。 道介覺得自己好像站在夜裡視線不明的斷崖上,思量著應該往下縱身一跳,或者及時懸崖勒馬。然而,與其說是思量,還不如說是被強迫在一瞬之間做決定,而自己卻搖擺不定不知如何是好。 懦弱的人!那想法突然閃過他的腦子。絕不能成為一個懦弱的人!這唯一的想法像青色閃光通過他的全身。然而如何才能使自己不成為懦弱的人,他卻一無所知。 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從背後推動著,使他朝曉子那邊趨近兩三步。一旦跨出腳步,境道介立刻毫不猶豫地向曉子靠近。 那時曉子的肩膀已不再抽動。她趴在桌上的樣子就像一個固定在那裡的東西。 道介從背後把手按在曉子肩上,其後究竟做了什麼連道介自己也不記得。被扳過來仰著的曉子的臉就在他正下方,如雕刻般一絲不亂的靜肅使道介的心瞬間凍結。道介在曉子的唇上吻了三次。曉子緊閉著眼睛。道介嘴裡呢喃著,不知在說些什麼。 道介覺得自己的心霎時變成惡魔。從斷崖上縱身往下跳的自己,正漸漸落向地獄。在黑暗中墜落的同時,一切都從他身上剝離,妻子珠江、三浦清高等都被甩開朝背後飛去。接著從腳跟吹起罪惡的意識,像起泡、深黑的潮水般亟欲將他吞沒。 境道介清楚地意識到,在看到曉子冰冷的臉龐時,自己已逐漸步上邪惡之途,如同要將這垂死的生物掠奪到某處般,將這株小小的灌木從地面連根拔起。 曉子睜開眼睛,從他的臂彎中輕輕掙扎著站起來。 「我怎樣都沒關係。」 話裡無一絲欺瞞與誇張,那時的境道介確實抱定這樣的想法。 「不行。」 曉子以顫抖的聲音說。道介在曉子蒼白的臉上看見一雙滿含悲傷的眼睛。 「我要對內人說,也要和你丈夫見面。」 對道介那低沉的話語曉子無以作答,兩眼不容絲毫欺騙地注視著道介的眼睛,最後茫然而無力地說:「這麼做,以後會怎樣?」 問這話的曉子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我也不知道會怎樣。」 道介覺得曉子的眼神很可怕。那是思量著要不要從斷崖跳下的眼神,是站在斷崖頂端的女人的眼神。 道介再次侵佔了曉子微啟的嘴唇。 但這次曉子的嘴唇有輕微的抵抗,道介感到那是一種奇妙的意志,果然—— 「我不能愛你。」 曉子的表情在一瞬間改變了。 道介不理會那句話。不管曉子說什麼,自己都是愛著她的,這想法在道介心中堅定不移。 曉子逃出道介的臂彎後走到桌子對面,道介一靠近,她便隨著桌子繞向另一邊。兩人無言地持續著那動作。 在這之間,道介意識到包圍自己的世界逐漸變得醜陋。佔據房間兩面牆壁的書架看起來有點傾斜,桌子、椅子以及散置在房間周圍的幾個藝術品顯得雜亂無章,連重重垂在窗前的窗簾也失去了豪華的色彩,只是疲倦地下垂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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