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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道介也閉上眼睛,和鈴子手挽著手站著。風一吹過,山側的雜木林也傳來沙沙的聲響。道介睜開眼睛,發現曉子依然用手遮著臉站著,那姿勢有點不自然。

  道介和鈴子走近時,曉子才把手從臉上移開,繼續往下走。那時道介想,莫非曉子在哭泣?曉子好像全身虛脫般,踏著蹣跚的步履。那模樣就像新吹起的風使山腰的樹都沙沙作響一樣,掠過他的心頭。

  §二二

  進入六月雨水驟然變多。從客廳的窗口望出去,庭院裡的樹長滿嫩綠的樹葉,雨滴從一簇蔟的葉子上無止境地落著。每年進入六月以前,照例會叫種樹的人種植庭樹,但今年卻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待注意到時,已即將進入梅雨季節。

  曉子從那事裡窺視到自己與往年不同的心思,常常一個人坐在沙發上,茫然地注視著陰鬱的雨勢。

  連續下了兩、三天的雨一停,天空急遽地轉變成初夏的藍空,在這種日子的午後,大學的研究室送來丈夫從巴黎寄來的信。

  曉子想,與其寄到研究室,不如直接寄到自己家裡不是更好嗎?但如果說這種做法才像清高,所言也不差。而若說寄郵件到研究室而把信放在同一個信封裡,也無可厚非,總之,這件事並無特別的意義。但曉子在接到信的時候,卻莫名其妙地感到生氣,也沒立刻打開,就任它原封不動地躺在收音機上面。

  曉子對丈夫的遲鈍感到生氣。以往丈夫這類行為並不會特別地傷害到她的感情,但這次她卻生氣了。

  信裡沒寫什麼,一點也不像丈夫寄給妻子的信,無非是一些拉拉雜雜的瑣事。諸如,每天都過得很好;住飯店太貴了,想在附近找個地方搬過去、回國的日期未定、沒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只是很想吃海苔,每天早上都想念海苔的味道……等等,無關緊要的事寫了兩張信紙。看到「給曉子」的字樣,曉子無端的有乏味的感覺。

  她並不是期待收到清高愛意深濃的信,而且雖然寫的盡是些令她感到奇怪的話,但終究是有心寫信。把信紙收入信封後,曉子想像著每天早晨思念著海苔味道的清高的臉,完全是無憂無慮的樣子。

  讀信是在晚餐後。曉子把紅茶端到客廳,打開窗戶在窗邊喝著,威士忌的量比平時多些。

  窗外飄來一陣帶著乾草香味的初夏微風,一隻小蛾隨風飛了進來,在美術燈周圍孤伶伶的獨自飛舞,因為距離蛾類活動的季節稍嫌早了點,因此看來有點可憐。

  想走訪境道介的工作室的想法,已經在曉子心中擱置了二十天,看到這只飛蛾時,她當下決定將這想法化為行動。曉子打算明天叩訪道介的工作室。丈夫的來信不僅不能使這想法有所壓抑,反而使她覺得除此之外別無辦法。在收到信之前,她對道介的思慕似乎還有些克制,而這克制就因從巴黎寄來的一封信而輕易地解除了。

  那晚曉子在客廳的沙發上坐到很晚,而且,走覽箱根前後的情緒顯然有很大的差異。只要一度和道介相見,再次相會的機會也跟著增加,這原本沒什麼大不了。

  問題並不在自己內心的感受,而是道介對於自己的拜訪將作如何想,也就是道介會不會愉快地迎接她這件事。她可以徹底地窺探自己的心,但道介的心究竟是怎麼想的?這就令人擔心了。

  那晚曉子的思想完全圍繞在境道介身上,這和箱根之行前的情況大有不同。

  就寢前到浴室洗臉,她已不再注視自己的眼睛,因為沒有注視的必要。鏡中的女人不是一副可怕的面孔,就是一張過度沉思的臉。曉子轉而眺望浴室窗外的一片黑暗。一如她不知道黑暗中有什麼,她也不知道境道介會如何接受她,想到這裡她就渾身不安。像一般戀愛中的女人一樣,曉子的心思變得異常纖細,而且容易猜疑。

  §二三

  第二天傍晚,曉子未事先打電話通知就逕自前往道介的工作室。原本想打電話確定一下他是否在家,但想了半天,最後還是沒打,而選了最可能在家的黃昏前去拜訪。

  然而道介卻不在。接待的阿婆說,道介在上午出門,出去時似乎交代過吃晚飯時才回來。

  「到工作室去等一下好嗎?大半的人都是這樣。」阿婆說。

  「那麼我就等一下吧!」

  曉子把銀座買來的點心交給阿婆。

  阿婆接過點心盒時,才仔細看了曉子的臉。

  「偶爾到這裡來的小姐,是令妹嗎?」

  「不是。」

  曉子在否認時心裡不免吃驚,難道她指的是鈴子?

  「是怎樣的人?叫什麼名字?」

  「我問過她的,唔,叫什麼名字來著?」阿婆好像記不起來。

  「是不是叫鈴子?」

  「啊!是的。經你這麼一說,我才記起來,的確叫鈴子沒錯。是個很活潑、大約二十歲的小姐。」

  曉子聽了,頓時有點不快。

  「什麼時候來的?那個孩子。」

  「我只是偶爾看見,大概三次吧!」

  「有三次?!」

  曉子覺得自己被年輕的外甥女欺騙了。這件事絕不能等閒視之。她無法推測鈴子來此究竟為了何事。或許什麼事也沒有,只是來這裡玩,打擾道介工作罷了。但佯裝什麼事也沒有,則未免太可恨了。

  她想,一回到家,非馬上打電話嚴加訓誡一番不可。

  進入境道介的工作室,曉子站著環顧四周,覺得不論那樣東西都是那麼的珍貴。她記起第一次在道介的老師金山陶雨家見到道介的事,那已是數年前的往事。雖不是記得很清楚,但金山陶雨的工作室好像和這裡差不多,作品排得密密的,既可說是雜亂、也可說是整齊,這是他們的屋子給人的共同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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