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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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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五月初,鈴子來電話。 「這個星期六和星期日,決定和阿姨到以前去過的仙石原,一起去吧?」 「你阿姨知道嗎?」 道介想確定一下曉子知不知道自己要去的事。 「她知道的,雖然沒講得很清楚,不過我想她應該知道。」 那回答顯得有點曖昧。道介說:「我會去,但是可能會晚一點,請把投宿的地點告訴我。」 「是一家叫三吉的旅館,認識的人介紹的。」 事實上,星期六道介剛好有個無法推掉的聚會,除非等聚會結束,否則實在沒辦法前去。 電話掛斷後,道介半帶著期待半帶著後悔。答應要去時那輕微的興奮還持續著。 他感到從去秋以來嚴密防衛的情緒放鬆了,同時也想到,或許這次的邀約將使自己迷亂的心緒化為烏有也未可知。和曉子見面並無不可,見了面兩人也不會有任何改變,特意不見面反而有什麼不潔淨的感覺。他如此說服著自己。 「工作!工作!」道介對自己說。「必須弄清楚啊!」 他想起山口一二郎的話。不見面不能整理自己的情緒,見了面或許反倒有頭緒也說不定。 下決心往箱根一行後,道介覺得心裡輕鬆自在,也不再那麼在意曉子的事了。 星期六來臨了。聚會結束時是四點。有個報社擬定好將十位作家的作品送到國外的企劃,這是第一次的事前會議。 那天道介破例發言,並且建議把漏掉的山口一二郎,也納入這些作家的行列。 坐在報社小小的會議室裡,道介看著大樓頂上的幾面旗子,以五月的喑空為背景,簡直像活生生的東西,在清爽宜人的空氣中飄蕩著。 聚會結束後,道介在新橋乘上湘南電車,雖然很擠,但自橫濱起就有座位了。然後從小田原換乘往湖尻的汽車。他時常到湯本來,但仙石原則只在五、六年前來過一次。 在汽車上搖晃了一個小時左右,抵達仙石原,剛好在那裡雇到一輛出租車,便往高爾夫球客投宿的位於山麓的飯店駛去。據司機說,那間飯店好像沒有溫泉設備,但道介反正討厭硫磺溫泉,因此沒有溫泉也不關痛癢。他在距離飯店一段路的地方下了出租車。他想在晚春的黃昏裡,一邊眺望許久未見的山景一邊散散步。 被內層和外圍的山所環繞的盆地裡,彌漫著黃昏的薄暮,箱根的山好像很適合在那種柔和的薄暮中欣賞,給人一種溫柔垂暮的感覺。 像是竹子、芒草或者山白竹一類的植物叢生著,從遠處望去,山的表面有讓人想要觸摸的柔軟,也可看見灌木叢生的斜坡,但嫩葉的翠綠把整座山都塗上易傷而纖弱的色調。 道介的房間在飯店的向南面。他知道應該先掛個電話到鈴子和曉子下榻的三吉旅社,但又覺得麻煩而把話筒放回。他決定明天再和她們兩人見面,然後來到陽臺,什麼也沒做地度過悠閒的時光。 他思量著,在離此不遠的地方,曉子是否也和自己一樣,什麼也沒做地虛擲時光?道介很想把道時光延伸到無限。 翌晨,道介一起床就打電話到三吉旅行社,請鈴子或曉子出來接電話,結果是鈴子來接的。 「啊!您來了。昨晚告訴阿姨,我邀請境先生來的事,結果被她狠狠地罵了一頓。」 「你沒跟她提過嗎?」 「沒說得很清楚,但是我曾隱約暗示過她。」 「真傷腦筋。」 「什麼傷腦筋,如果事先跟她說,傷腦筋的會是我。請馬上過來吧!」 「我能去嗎?」 「討厭!還在說那種話。請馬上過來吧,阿姨一定會很高興的。」 「是嗎?」 「當然。我想,阿姨之所以會生氣是因為你晚到,她以為你不來了。啊,請稍等一下!」 她慌張地噤口,大概是曉子來了吧。電話裡可以聽見鈴子和女伴講話的微弱聲音。正想像著時,果然傳來曉子的聲音。 「實在很抱歉,關於鈴子邀請您來這件事……」 和鈴子不同,聲音很沉靜。 「不,是我不請自來。」道介沒有正面回答。 「那麼,待會兒再詳談,我們在這兒等你來。」說著便掛斷電話。 坐車子從飯店到三吉旅社只要十分鐘左右。在兩間相連的和室角落,鈴子和曉子盤腿坐在那裡。 一看到道介,曉子立刻站起身來,背脊挺得直直的姿勢令道介覺得很炫目。 「好久不見。」曉子正視了道介一眼,馬上把視線避開,「昨天晚上我已經罵過鈴子了。」 她讓道介在走廊的籐椅上坐下。 「鈴兒,打個招呼吧!常常給人家添麻煩……」 鈴子聽話地說:「好久不見。」 好像真的從京都回來後第一次見面,鈴子連點頭行禮都顯得有點拘謹,看來她連到道介家的事也全然沒有告訴曉子。 道介如同看著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般注視著鈴子,然後也像真的許久未見那樣說:「比在京都時稍微胖了點。」 「您也是。」 這時道介覺得自己和鈴子對曉子有著共同的秘密,而且彷佛是在無意間陷入這種處境的。 鈴子大而圓的眼睛閃著略嫌冷漠的光芒,除了那冷淡的眼光外,別無表情,只是有點茫然地將臉朝向庭園中一棵罕有的大朵杜鵑花上,怎麼看都像是為白色杜鵑所迷的少女臉龐。 「我們正在商量到乙女岩爬山。你不會討厭爬山吧!」 曉子把女侍端來的茶水往桌上放。 「不管到那裡我都奉陪,今天本來就是打算來玩的。」道介回答。 鈴子大概有什麼事,走出了屋子。 「以前不要說爬山,就連散步你都不太喜歡。」曉子帶著親切的語氣說,眼神凝望著遠處。 「現在我喜歡隨意走走。」 「我也喜歡漫無目標地走著。在不停走著的同時,無所事事的怠惰感就會消失,好像正做著什麼重要的事一樣。」 說完,曉子突然露出寂寞的笑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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