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井上靖 > 青衣人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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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以曉子的美貌是沒有把那種事情放在眼裡的。 當曉子告訴道介結婚日期不知何故延至秋天時,道介坦然告之,不過是自己的苦惱時間也將延長到那時罷了。 「為什麼延期呢?」道介問。 「你不覺得把快樂的事放在前面比較好嗎?」 曉子以這種方式響應他。直到後來道介都沒忘記這句話。那既不像諷刺,也不是揶揄,曉子言下是否有著奇妙的苦悶呢?往後幾年這件事一直令道介深思不已。 「我要痛痛快快玩到結婚典禮的前一天。」 每次見面,曉子都這樣說。所謂痛快地玩,除了到銀座或染井墓地附近安靜的散步道,或者到郊外,也不過是在類似場所默默並肩走路罷了。 隨著婚期的逼近,曉子益發擺出明朗有生氣的臉孔。道介無法想像曉子這麼做時內心究竟如何,但他看得出曉子是故意採取這種態度,因此每當不知想到什麼就突然喜不自禁而興高采烈起來。 事實上,直到她結婚的前一天,道介還和她在約會地點碰面,和她做著不同於尋常的散步。 這是他們最後一次的散步。 「下次見面,就不能這樣一起散步了。」曉子幾次用堅定的口吻說。 「有句話說:永遠不嫌遲。」 道介突然被強烈的感情所震盪,而幹著嗓子說。道介所講的話當中,唯有這句能使自己接近曉子。 「也有一句話說:什麼都太遲了。」曉子說,並且用使道介打了個寒顫的空虛聲音笑著。彷佛笑口一開就合不攏似的,兩人並肩走了好幾條街,曉子依舊用奇怪的腔調繼續笑著。 然後,笑聲一停,腳步也赫然頓住。 「我們分手吧,母親很擔心呢。」接著又說:「我很快樂,真的。」 曉子把沒有一絲陰影、顯得很開朗的臉孔向著道介,旋即一轉身邁開步子走開,途中一度回頭,也是明朗地揮揮手,輕快地走遠了。像卷過的影片般,她的身影越來越小,終至消逝無蹤。 那一刻,道介嘗到了類似被少女所欺騙的痛苦,但情緒中同時又隱含著是他欺騙了少女的痛苦。 道介心想,自己和曉子的關係在本質上不應再有任何發展,即使向她求愛,曉子也照樣會從自己的身邊遠離吧! 曉子那方面——那是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的,那種話好像跟自己沾不上邊似的,那或許正是她特殊魅力的所在吧! 和曉子分手的那個晚上,道介癱在自己的住處,幾乎不能站立,他的身心都受到重創,這打擊真是來得意外。 被狠狠甩掉了!道介試著想從自己口裡說出那樣的話。那晚,直到夜深,他一直從房間窗口眺望皎潔月光下的郊外空地,不期然地陷入一陣強烈的孤獨之中。如何才能拯救現在的自己?他認真地望著四周尋思,但想不出任何自救之道。 類似那晚的情形持續了約莫半個月,自此道介才慢慢站了起來。 爾後道介經常和朋友喝酒,並屢次述及: 「人類的痛苦算得了什麼。能使人消沉十天的事已經不多。再大的打擊,頂多十天,半個月一定可以克服。」 話雖如此,在說話的同時,道介還是會想到自己畢竟是被甩的一方。 此後道介並沒有再和曉子碰面,有時雖會想起,但沒想過要再見面。和曉子交往是很自然的,而以後不和曉子見面也再自然不過,這是他的想法。 和曉子分手後第二年,道介和現在的妻子珠江平凡地相親結婚了。以這種最常有而平凡的方式擇定一生相隨的人,給他平靜而自然的感覺,也符合他的喜好。 和珠江的家庭生活還算滿足。當珠江病弱得不得不獨居時,道介未曾把自己的婚姻想得多不幸,照顧正在療養的妻子,也沒顯出什麼不愉快,只當它是一種必須的工作。 §六 曉子覺得不能再麻煩山口家,因此決定到別的地方投宿,山口太太打了兩、三通電話後,選了銀閣寺附近的旅館。那兒的老闆自稱是山口作品的愛好者,雖是小小旅館,但顯得十分親切。 為了送曉子和鈴子到那家旅館,道介和她們一起出了山口家門,在博物館旁乘上市內電車。 曉子和鈴子有座位,道介在離開她們一點的地方拉著吊環站著。 車內並不擁擠,除開道介,只有四、五個乘客站著。在東山大道,電車在隔很短的招呼站逐站停著,很悠閒地前進。 未遭戰災的古都,行人甚少的鋪道兩旁,排列著一戶戶有點傾斜的人家。電車遠離熱鬧街道,走在換作東京可謂偏僻地區的地方,但不見一點灰塵、貧窮或喧嘩,彷佛人和房子都是自然的一部分,原本就被安置在那兒似的,十分寂靜。 道介將視線由車外移入車內,投向曉子和鈴子所坐角落的瞬間,不由得驚訝於那地方顯得特別明亮,好像大朵的花正靜靜地開放著。 從隔著些許距離的地方看去,年輕阿姨和外甥女並坐的姿態像煞一對姊妹花。因為有著阿姨和外甥女的血緣關係,兩人的臉孔十分相像,甚至每次電車一停,突然向上翻動眼珠的動作也如出一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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