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井上靖 > 青衣人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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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行人中,只有曉子穿著華麗的衣裳,因此道介很容易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她,並且因她的特殊而留下印象。 後來才知道,那天是她和後來成為她丈夫的三浦清高的相親日。在日本橋的料理店裡,曉子和她母親參與多得出乎意料的三浦家人聚餐後,便被邀請到K百貨公司的六樓會場,參觀陶雨的個展。 那時三浦清高也在那群人當中,但道介完全不記得有這個人。 道介當時擔負的任務是為陶雨最有力的資助者——三浦一家——作殷懃地說明。不巧那天陶雨不在會場,道介遂和百貨公司的美術部主任兩人為以擁有萬貫財富的貿易商、文雅的老紳士聞名的三浦清長為首的一群人解說,而度過忙累的數十分鐘。 道介還記得當時曉子老是和一群人脫節,落在相隔一個展覽室的後面。 那裝扮得花也似的盛裝少女,既不向解說人莫名其妙的說明提出問題,也沒有一絲傲慢或幼稚的神氣,神采奕奕而又十分謙恭。許多小動作都顯現出這種特質,而引起了一一說明著作品的道介的注意。 總之,道介和曉子初次的相會,對兩人將來的關係而言,是頗為宿命而具有暗示性的。境道介和曉子的相遇是神的安排,只是偏偏選在她和她未來丈夫的相親日。 境道介再次與曉子見面,是曉子獨自到陶雨家想買幾件作品的時候。數千圓的錢用紙包著。 「我想用這些錢買五件作品。」那年輕貌美的訪客說。 陶雨對作品的買賣向有潔癖,若不投緣,則再高價也不賣。那天早上因為接到三浦家打來的介紹電話,所以沒有拒絕,對顧客的意見既未動肝火,也沒擺出難看的臉色。 當她出現在玄關時,道介馬上認出她是前幾天那位衣著華麗的小姐。但和那天完全不同的是,今天她穿著樸素的暗色洋裝。前幾天由於穿日本和服盛裝,使她整個身子給人扎實的感覺,而這次周身突然縮緊,顯得有點楚楚可憐。從中庭轉到工作室時,那走路的姿態,從背後看來好像十分脆弱、削瘦。 道介和陶雨商定作品後到工作室去,把茶碗、花瓶、陶板等分別擺出幾樣來。 「請從這裡面挑選吧。」 「隨便那一個都好。」 「總有好惡之分吧?」 「沒有。」曉子說。「真的不知道,拜託你替我選。」然後不知有什麼可笑的,她吃吃地笑了起來。 「是要用的嗎?」 「是的,要送給別人,所以……」 曉子又笑了,道介也跟著她一起笑。 「即使不會判斷好壞,總有喜歡不喜歡吧!」 「說到喜歡……」小姐說。「如果要裝飾我的房間的話……」她四處看著,指著放在角落的一個小花瓶說:「那個吧!」 「那不是老師的作品,是我的。」道介說。 「啊!」曉子吃驚般張大眼睛,「我的鑒賞力是不是太低了。」 「說不定比較高呢!」 「怎麼這麼自命不凡!」 冷不防從小姐口中迸出這句話,令道介吃了一驚。雖是罵人的話,卻全然不覺污穢,反而像一種很明朗、生氣勃勃的東西從頭上傾瀉而下。 因著第二次見面的因緣,曉子在道介開習作展時也來了,那是兩人第三次會面。第四次,道介帶了幾個作品到駒込她的家中拜訪。她父親是陸軍技術部門的將官,退役後在某個造船所當顧問,而後成了道介最初的資助者。 道介和曉子單獨在銀座相會,是陶雨個展過後約莫半年的初秋。 那天曉子和別人一樣,碰也沒碰,就把吃茶店盛在盤上送來的小點心,小心翼翼用紙包好,放進當時很昂貴的鱷魚皮包裡。 「什麼時候舉行婚禮?」 「來春吧。」 「準備工作很繁雜吧?」 「嗯。其實也沒什麼——反正沒辦法阻止了。」 道介永遠都記得「沒辦法阻止了」這句話。 兩人首次在銀座會面之際,道介已深深被曉子所迷。對他而言,那是初戀。在這之前,雖然有幾次對異性抱著戀愛般的感情,但只是很平常的傷人、或被傷害的經驗,全然不同於對曉子的情形。 他從未有將自己的心意傳達給對方的念頭。但與其說沒有這個念頭,毋寧說想也沒想過。 後來,道介幾經思考這件事。由於初見曉子是在她和三浦清高的相親日,兩人的結婚已是不可更改的既定事實,因此他的心起了強烈的壓制作用。 同時,她的結婚對象——三浦清高其人,不論境遇、社會地位、智慧等方面,都遠非他這樣的人所能及,這點對他的影響也很大。 和著名資本家三浦清長只有一字之差的三浦清高,對身為沒沒無聞的陶藝家的他,無疑是一種強大的威脅,再加上大學東洋史年輕副教授的頭銜,他當然有權得到曉子。 道介知道曉子對自己有好感,但那和自己對她所持有的感情,不知那裡有著不同的性質。 每當話題轉移到戀愛的問題時,曉子總會說:「戀愛這東西,我最討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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