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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侖之玉(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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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自漢武帝建元二年(公元前一三八年)至天溯三年(公元前一二七年),以長達十三年的時間探險西域各地的張騫,突然推翻了人們這種看法。張騫完成這樁大遠征的壯舉回朝之後,立即上疏武帝,大意是說——西域有條叫做塔里木的大河,擁有兩條支流,其中之一從蔥嶺流出,另一條則源出於闐南方的山中。 這兩條支流于于闐國匯合而為塔里木河,流過塔里木盆地的沙漠地帶,注入羅布泊,它的流向與黃河相同,亦可視作位置相當於黃河的上游。至於羅布泊,自古以來世人莫不以它吞納塔里木大河從未氾濫而嘖嘖稱奇,想必由於羅布泊湖水潛行地下,再從某處重現地面,而潛行的湖水重現地面之處,正是積石,而相當於塔里木河上游的于闐國且又出產美玉。由種種這些推測,自蔥嶺至於闐南方的一帶山脈必是昆侖山無疑,應可視作黃河的真源,同時,蜿蜒潛行地下之後重現地面之處——積石,應為第二個源頭。 武帝深受張騫所描述的壯大而感動,認為所言極有道理,遂將之宣告天下。這一來,黃河的河源從秦嶺一帶一變而為遠在異域,造成昆侖山和玉之產地都在西域的結果。然而,並不是所有的人都相信此說,跟以往一樣,認為黃河真源在積石的想法依然不絕,張騫那番遠征,積石已不算是遙遠的異域,且已納入大漢版圖,巴望將河源置於疆域之內的積石,乃是這個時期的人們共同的心願。 朝廷對積石這個問題焦點從事實地勘察,已是距離張騫遠征西域七百數十年之後的唐代。太宗時,奉命討伐吐谷渾的將軍侯君集,路過積石附近,于黃河上游發現了星宿海與相達海兩地,但除了侯君集之外,無人知道那究竟是什麼樣的一個地方。往後到了穆宗長慶二年(公元八二二年),大理卿劉元鼎以盟會使身分出使吐番,中途經過黃河上游,回朝後曾經對此作一番描述,大意是說,他在青海東境河曲地洪濟梁西南兩千里的地方渡過黃河上游,河水極淺,水面越行越窄,自冬季到春季可以揭涉,夏秋則水量多而必須舟渡。這一帶地方即是黃河河源,其南三百餘裡之處有三山,名曰紫山,想必就是昆侖山。此地去長安五千里,河源水清而緩流,流經諸水色遂赤,續為諸水所注,漸既黃濁。 後晉使臣出使于闐國,距離劉元鼎有關河源的描述,又已經過了兩百年。 桑生李生二人既不知侯君集為何許人,也不識劉元鼎又是誰,他們從未聽過那兩位武將的英名,不過,有關大漢張騫遠征西域,卻是他們從小就耳熟能詳的英雄豪傑故事,不僅這兩名小夥子,幾乎所有的孩童都曉得張騫的大名。因此,有關黃河起源于西域于闐國、河源地帶盛產美玉、河流消失於沙漠的湖泊之中,潛行地下數千里之後重現於遙遠的積石山地種種,他們都聽得很多,但從不曾去考慮過它的真實性,只當作古老傳說,而作為一種傳說,它是極其有趣而迷人的。 不料,傳說裡的于闐國果真派來了使臣,並且攜來玉墊作為貢品,當街頭盛傳的這個消息到得兩個小夥子這裡,有關張騫的古老故事,竟突然成為具有現實感的一回真事,而冒然出現在他們眼前。 桑生想起父執輩中有位前朝老人曾經做過玉匠,便偕同李生一起到市井的陋巷去造訪如今已經落魄的那個人物。想當年,這位老玉匠雕起手鐲等玉飾,其精巧可說無人能出其右,如今卻落得在散亂著大大小小砥石的小工作坊裡,為人製作扳玨。 桑生向老人打聽黃河起源於闐,當地出產良玉這個傳說的真偽。 「別的地方也產玉呀,只不過上品的良玉唯有於闐才出產。從前,離長安不遠的藍田山也產玉,如今只成為一種傳說。河北的燕山一度也出產過玉,可是因為質量不好,只稱之為燕石。上好的美玉全部產自於闐。尚書上說火炎昆岡,玉石俱焚,昆岡指的是昆侖山,也就是於闐之山。也有的說,西北之美在於昆侖丘之璆琳琅玕,璆琳是玉,琅玕也是玉。」 老玉匠徹底相信古時張騫的遠征奏疏。關於玉,老人既是行家,出自他口裡的見識使這兩個小夥子很是動心,但促使他們立志作於闐之行的,還是老人的另一番話語。 「漢代和唐代,幾乎每天都有胡人運玉到中土來。黃河潛行地下來到中土,玉則經由胡人的手,涉過流沙到中原來,這乃是國運昌隆之兆,國家一亂,良玉就不再來,有朝一日,只怕水也不再來,黃河即將乾涸哩。」 聽到這話,桑生忽的揚了揚眉毛,立意應徵于闐使節的隨從,我為什麼不能代替胡人運玉到中土來?當下辭別老人,歸途中一再遊說李生,決定讓溫和老實而實在不適合冒險犯難的這位友人,來分擔他成為大玉商的夢想。 晉使一行人離開汴京,抵達了靈州,在此地逗留月余,探聽清楚各異族的動靜之後,於這年的十二月自靈州出發。渡過黃河,行走約莫三十裡,方始來到浩瀚的沙海,這兒已是黨項人的居住地帶。一行人陸續經過俗稱細腰沙、神樹沙、三公沙等等的半沙漠地帶,在無邊無際的沙原上行走四百多公里,抵達黑堡沙,在半沙漠地帶,要數這裡最大。接下去上沙嶺,下沙嶺,過白亭河到達涼州。從涼州再西行五百里到得甘州,此地屬回鶻族的勢力範圍。于甘州,將半數馬匹換成駱駝。越過甘州,算是進入真正的沙漠了。沙漠裡缺水,得利用駱駝馱水而行。在甘州人指點之下,分別在馬蹄和駝蹄上裹以木靴與犛皮,以便在沙漠裡行走。西行百里抵達玉門關。自離開京城到現在,已然花費了半年的時光。 出玉門關進入吐蕃界,繼續西行,先後抵達瓜州、沙州。兩州同為華夏後裔居住之地,聽到晉使駕臨,刺使曹元深等迎於城郊,叩問天子起居。據說沙州城南千里遠的地方有座鳴沙山,冬夏兩季隆隆作響,其聲似雷。 出沙州不久,便進入西域的大沙漠地帶。這兒是自古以來被形容作「上無飛鳥,下無走獸」,滿目皆是黃沙白鹽的大沙漠進口,自古就有流沙、瀚海、沙河、沙海諸般名稱,即或再老練的商旅,橫越這片大沙海也要費時一個月。 自從進入流沙的這一天起,一行人被不時來襲的沙暴所苦。人畜當中唯有駱駝能夠預知沙暴的來臨,每當它們發出哀嘶悲鳴,聚集在一起,要不了多久,疾風必定來襲。烈風夾帶而來的沙煙侵入人畜的七竅,真個是天地為之晦暗。抵達沙漠半途的時候,沙暴開始轉弱,代之而來的是缺水造成的煎熬,一行人只得掘地找濕沙,拿大把濕沙抵到胸口來聊以止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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