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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胡樽(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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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沼代解釋,這位戶田龍英是K大考古學的專科苦學出身,畢業以後,大部分的時間住在中國大陸,儘管沒人知道在考古學上,他曾否就有關中國的知識,實際作過一番學術上的整理,不過,無論如何,這一方面的造詣似乎相當深。他雖然沒有發表過什麼論文,但像已故H博士那種名學者,對他的學識的評價倒是很高。也不知一直從事於什麼,終戰前一年從中國飄然返國,目前住在奈良一家破落的小寺院裡,這回的禦物展覽,他也實際上幫過許多的忙。 「他不輕易接見人,不過,由我出面拜託的話,也許肯答應見你。」沼代說。 第二天剛過正午不久,我便前往奈良北郊的那所小寺院裡造訪戶田龍英其人。 在面臨著打掃乾淨的中庭的一間書房裡,我和戶田龍英隔著亂七八糟堆滿了漢籍與佛典的大書桌相對而坐。這位小個子,比我所預知的要年輕許多,細小的眼睛不時在眼鏡背後閃出冷冷的光,一看就給人性子急躁和冷漠的感覺。剃成光頭的發根已經禿光,其實還只是四十掛邊,雖然住在寺院裡,卻似乎未入僧籍,穿了件藏青底碎白花紋的和服。這人真夠懶散的,單手揣在懷裡,用另一隻手倒了茶,默默地遞到我面前來。他似乎已經從沼代那裡知道了我造訪的目的,緩緩地主動開口道:「那玩意兒是隕石。」聲音很低,透著不悅的味道。 「隕石?」我不禁反問。 「只能說是隕石,它壓根兒就沒名字。所謂漆胡樽,當然是後世的人,八成是日本人隨便取的名字。不過,真要給它取名字的話,除了這種民族學性的一個符號之外,還真無從命名呢。可不是麼?那玩意兒原本就是古代民族生活上的用具,不,該說是生活本身才對;因為那個時候極有可能生活就是豪放的祭典時代;那當兒,即或血腥的民族鬥爭的意欲,也都有模有樣地具備了音樂的旋律。單是小夥子們求愛的姿態,只怕都還沒有失去舞蹈的要素呢,而漆胡樽就是在那樣的時代裡,由那樣的人們創造出來使用的。」 他一口氣說完這些,忽然沉默下來,以一副「這樣已經夠了罷?」的表情,不高興地板下了面孔。但看到我同樣的默不作聲,他於是夾帶幾分嚴厲的問道:「你打聽有關漆胡樽的事,到底準備做什麼?」 我感覺到他對我即使還沒有到懷敵意的程度,起碼也不抱任何好感。 「我打算拿它來作一本畫報的卷頭畫,既然要用,我還是希望能解說得越詳盡越好。」 「為什麼獨獨挑上漆胡樽?」 「也許是因為喜歡罷,也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就是很想把它刊登出來。」 接著,我把自己得自漆胡樽的感受,用簡短的話語,原原本本地坦白出來;根據多年的新聞記者經驗,我太明白對這種人物,坦誠是不二的法寶。 果然,戶田龍英眼鏡背後的那雙眼睛,原有的那份淩厲這才消失了,嘴邊漾起幾分親和:「你也喜歡?我也好喜歡,那玩意兒真是太好了。」他繼續說:「我沒辦法說出你們準備撰寫的那種題材,不過,閣下既然跑來了,我還是就我所知道的全告訴你罷。」 「我剛才也說過,漆胡樽這個名字是後世的人給取的,現在我們姑且當作一開始就有漆胡樽這名字。還有,沒人知道漆胡樽是什麼時代製造的,我要說的故事是從有了漆胡樽兩三百年之後開始,你就以這種心理準備來聽聽好了。」戶田龍英先作了這樣的聲明,然後分別從書桌上以及書櫥裡取出兩三本筆記和書籍,翻開好幾處,將它們排滿一桌,接著,猶如準備授課那般的重新坐正,將不覺間又恢復了先前那份冷漠的眼睛,落在一本筆記上面。 二 奉漢武帝之命,以第一個差役出使西域的張騫,輾轉西域十三年之後回到故土,乃是公元前一二六年的事情。張騫出塞時攜帶了百余名同行者,返朝時僅剩一名隨從。 當時,西域地方有所謂三十六國——三十六個小部族,於散落塔里木盆地四周的綠洲地帶,各據一方小城廓,經營著農耕生活,他們是屬亞利安人種伊朗系的種族。漢書西域傳有言:「……皆在匈奴之西,烏孫之南,南北有大山(天山山脈與昆侖山脈),中央有河,東西六千餘裡,南北千餘裡,東則接漢,扼以玉門、陽關,西則限以蔥嶺(帕米爾高原)……」他們經常置身於北方遊牧民族的劫掠與大自然的威脅之下。 推測張騫出使西域的約莫百年之前,三十六國當中位於盆地東南的某一部落裡,這天發生了一樁變故。是個熱風猶如油脂一般緩緩漂漾的日子。城邑裡所有的居民都集結在西郊,而同樣集結完畢的駱駝背上,全馱滿了家當和財寶。這一干人畜集團,不久便在漠地裡形成一條蜿蜒的帶子,開始朝著西南方移動。 綿續了數年的乾旱,使得這一帶地方完全變了樣子;注入羅布泊的每一條河流都斷絕了,湖畔的潮濕地帶全然乾燥,一望無際的廣袤土地上,到處敞露著灰白堅硬的河床。他們不得不捨棄不再能夠農耕的這個地方,到有新的水源的土地上去建造新的城邑。他們索古特語所謂的「新水源」,將依舊沿用作新天地的稱呼。也就是說,他們正準備把昨日之前經營了多年的這座城邑廢棄於沙漠當中,同時將他們叫做「新水」的鄯善部落,遷移到相距五十裡的羅布泊西南岸去。 總共七百戶的五千個人口與駱駝的集團,右顧著一度漾滿了水,而今已成了一片堅硬鹽野的河床,渡過圍繞著城邑的一條條幹渠,沿著徒具形骸的寬廣的幹河道,逐漸的遠離住慣了多年的城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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