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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泰公主的首飾(4)


  什麼嘛,這是前屋呀,隔壁才是放棺材的地方。媽的。真會給人添麻煩。漢子們的牢騷此起彼落著。果然,放著棺木的地方,似乎在這個房間的再隔壁。墓室分為前屋和後屋。

  「哎,幫我照個亮。」陳某吼道。他正在探望擺在屋子中央的一塊四方形石頭的表面,那上面刻著墓誌銘。

  「你小子識字不是?念出來聽聽,看看這上面寫的什麼。」陳某對小夥子說。

  大夥一齊探望石頭表面,但除了小夥子一個人之外,沒一個識字的。

  小夥子首先看到那上面寫著:

  ——永泰公主,名李仙蕙,唐中宗第七皇女。

  他將這幾句念了出來。

  ——久視元年受冊郡主,嫁魏王武延基,十七歲薨。
  ——初葬長安市郊,神龍元年武后則天薨,中宗複位,始陪葬於乾陵之旁。

  小夥子並沒有把石頭上面所有的字句念了出來,他是有的地方看得懂,有的地方看不懂。

  「雖然不太清楚他講的是什麼,總之到底是乾陵的陪陵沒錯。嗯——好罷。」陳某得其所哉的沉吟著,走到與鄰室相隔的門扉那裡摸了摸,表示這個好辦,只要用力敲那麼兩下,就可以輕而易舉的撞開,然後對大家說:「這個活兒趕明兒再來辦,咱們要用明兒個一個晚上把這裡頭的寶貝搬個精光。」

  對他這個主意大夥兒都沒有異議,好歹每一個人都巴不得早一分鐘回到上面去止住身上的顫抖。所有的人沒有一個不是牙齒捉對兒打戰。陳某這句話一出口,大夥兒於是從方才那口破洞鑽回甬道,爭先恐後的攀上繩梯。這夥盜墓者一爬上地面,陳某就呼喚女人的名字。黑地裡有一樣東西動了動,女人從附近的草叢裡站了起來。小夥子也不看女人那邊,兀自落在大夥兒的後頭走著。風勢或許已經減弱,耳邊不再聽見方才那種搶天呼地的狂嘯。女人于中途停下來等他。

  「沒辦法下手不是?」女人用低沉的聲音只說了這麼一句。

  小夥子認為女人的態度未免過分膽大,立刻改變話題道:「可知道永泰公主這個人?」

  「啊,你是說因為講武后則天壞話給殺掉的——」

  她這一說,倒使小夥子想起了小時候也曾聽人提到過有關永泰公主的傳說。所謂武后則天不是別人,正是以「武則天的奶膀子」被這一帶地方的人士所熟悉的那位安葬於乾陵的女皇帝。

  永泰公主便是這位武后則天的孫女兒,十七歲那年說祖母武后閒話,觸怒了老人家,遂與丈夫一起被鞭笞致死。這個傳說與其說是在敘述名叫永泰公主的這位年輕妃子可憐的命運,倒不如說在傳述武則天這個不讓鬚眉的女皇帝那異乎尋常的性格。小夥子小時候也曾以恐懼的心情聽過這個故事。一想到他們這一夥正準備偷竊的墳陵,正是紅顏薄命的這位公主所長眠的場所,他就止不住對這回的做案深感怯步。

  小夥子跟著女人背後走,聽著女人那猶如用木板敲擊地面的腳步聲,他感到世上竟有較諸此刻正夥同盜墓集團走在破曉時分的平原上的這個女人更加不幸的女子。

  第二天夜晚,薄暮剛剛降臨平原。這批盜墓者便聚集到永泰公主墓前來。雖然不像昨夜那樣刮著狂風,卻下著雨。清晨起下一陣停一陣的雨,從傍晚起正式正道的下了起來。大夥為了要抵禦地下工地的嚴寒,只得裡三層外三層穿得厚厚的,外面再披上蓑衣。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穿得臃腫不堪,單靠著燈籠昏暗的光亮,壓根兒認不出誰是誰來。

  「你負責把風。」陳某命令女人。這回跟昨夜不一樣,只她一個人擔任放哨的責任,到了要從地下倉庫裡搬運貨物的階段,只要是男的,沒有一個人手能夠閑著。

  陳某首先進入坑洞,老格跟進,老格將每逢下雨必定鬧風濕痛的左腳先擱進洞裡,再花上好大功夫笨拙的把身體沉落下去,全然失去了探測地下空洞的那份生機。

  小夥子殿在一夥人背後,當他彎腰準備入洞的時候,聽到女人對他說:「還是下不了手不是?」女人似已放棄了對小夥子的唆使,短短一句話的口氣裡摻和著認命與近乎自暴自棄的什麼。她接著對小夥子耳語道:「我明兒個晚上會溜到你那兒去,且不管我家那口子,發覺就發覺嘛,被他發覺再說。」

  小夥子默默的進入洞裡。由於雨水沖入,腳架崩毀了,稍不留心,就有可能一腳踩空,直跌入甬道的地上。甬道的牆壁上掛著比昨夜多出一倍的燈籠。昨夜因為太暗看不清楚,此刻甬道內部倒是在亮光裡清楚的浮現了出來。此地真就像貴人的墳墓,不僅地下道,就連地上也鋪以方磚,兩邊的牆也繪滿了壁畫。六扇天窗,兩側各設置著四座小龕。原來,老格測中了六扇天窗中的一扇,一夥盜墓者於是利用這扇天窗掘了個縱穴,從這口縱穴潛了進來的。甬道一頭與墓室相連,另一頭則應該通往墓道,只是通往墓道的那一邊沒入黑暗,情況完全不明。

  小夥子走近其中一座小龕。那兒擺滿了大量的俑偶,彩釉陶的男女立俑、騎馬俑、三彩馬,除此之外還有看似日用品的各種器皿,雜然的充塞在一起。其中有幾件從龕上滾落方磚地上。不過,盜墓者對這些類似童玩的東西並不感到興趣。想來一定是公主身邊的人體念到年僅十七便以如此不幸的方式謝世的公主,特地選了這類東西當陪葬物的。

  突然,磚牆崩毀的巨響震動了甬道古老的空氣。這一聲巨響使小夥子回到了現實,連忙從昨夜他親自打通的石洞門口進入鄰室。

  這兒也異於昨夜,因為幾盞燈籠顯得光亮得多,卻不見那幹盜墓者的影子。而這間屋子與後屋之間的門窗已經遭受大大的破壞,四周全是一片碎磚塊。小夥子從這兒進入安置著石棺的墓室。一腳踩進墓室的剎那,小夥子不由得屏息呆立。只見房間裡安放著長方形的一具大石槨,四周的牆壁飾滿了壁畫。小夥子在陳某帶頭之下不曉得潛入過多少古墓,可從不曾見過如此美麗豪華的墓室。這夥盜墓者各自散開圍繞在石槨四周,個個都彎著腰,全神貫注的在清點著擺放地上的陪葬物。陪葬物本來大都裝在箱子裡,只因箱子腐朽殆盡,要取出其中的東西是一點兒也不費事的。

  小夥子在著手工作以前,首先巡視了石槨一周,順便觀賞四面的壁畫。以陳某為首的其他盜墓者各自忙於本身的工作,因而即使小夥子閑在一旁,也沒有人責怪他。小夥子慢慢的欣賞著壁畫,每一幅上面都描繪著成群的宮女和侍女。在東牆的壁畫前面,他所花費的時間要比其他的多。這幅壁書中央豎立著一根朱紅柱子,左首七個,右首九個,這群宮女和侍女各自捧著諸般物品侍立在那裡。這些女子敢情都是侍奉永泰公主的宮女罷?小夥子忽的從其中一名侍女臉上感受到正在地面上淋著雨把風的那個女人的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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