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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泰公主的首飾(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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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夥人進入墳墓裡去以後,地上的黑暗更深濃了,風聲陡然高昂了起來。陳某算是把自己的老婆和親手足當作把風的留在地面上,關於這兩個人選,陳某自有他的顧慮。如若留下其他的人,保不住隨時會將挪開的那塊石板重新將洞口封死,再值得信賴的夥伴畢竟也是人,是人就保不住隨時會起噁心。只要那人輕輕撥一下用來蓋天窗的石板,洞裡的那夥人就該永遠別想再見到天日了。若是不去管他們,那末要不了十天,那些盜墓者便都將無一人倖免的餓死在墓穴裡。 這麼一來,所有的財寶都將落入那個背叛者手裡。因此,進入墓穴的盜掘者對於留誰在地面上把風這事,都格外敏感。通常,總是某一同夥的家人給召來做把風人,但細想起來,這一招也不見得是萬全之策。世上有咒怨丈夫的老婆,也有恨惡老子的兒子。陳某選上自己的小老婆和胞弟當把風的,可以說是足夠叫同夥們沒話說的人選。陳某這個年輕的三姨太,跟陳某說得上恩愛美滿,脾氣又好,對任何人都和和氣氣。做弟弟的自幼由陳某一手帶大,為人規矩得使人不敢相信和陳某這個惡棍會是同一娘胎裡出來的,他在村子裡的評價相當好。 然而,陳某的選擇並非如這夥盜墓者所想像的那般正確。當那兩個人單獨給留在地面上的時候,女的摸黑偎到小叔子身旁,低聲道:「下手罷。」小夥子心裡一驚,原來受命把風的那一剎那起,他就跟女的一樣在動著這可怕的念頭。小夥子跟女的已經私通了一年多,儘管女人是他兄長的愛妾,卻不讓他有嫂子的感覺。說起來女的本來也就是陳某仗著人家孤苦伶仃,形同誘拐的弄了來佔有的。 小夥子窸窸窣窣的走進草叢裡去。女的緊緊的跟上來。 「我說,下手吧。」她再度耳語道。 或許她也感覺到自己這句話的可怖,瘦棱棱的身體開始索索地震顫起來。女人儘管打著哆嗦,一方面卻又熱切地試圖說服小夥子:「老陳雖然還不知道咱們倆的事情,可是遲早紙總是包不住火的。想想看,一旦東窗事發,咱們會有什麼樣的下場?告訴你,到時候給封進墓穴去的是你我哪。我實在想不出他要用什麼方法來整死我們。你還年輕,犯不著同著這夥偷扒人家祖墳的一起混,也能夠掙口飯吃。我老家在黃河的那一邊,那兒很安穩,大夥全過的平靜安好的日子。咱們何不到那兒去,兩個人快快活活過日子?把那幾個老傢伙當作陪死鬼同著老陳一起封進去雖然可憐,可是那票人好歹生平也幹過不少壞事,何況七老八十的也沒多少日子好活了,你就是不去管他,要不了幾年也都會死光,咱們只不過要他們提早兩三年進墓穴罷了。」 小夥子耳朵聽著,內心裡卻兀自想著別的事情。做兄長的是個天生的壞胚子,可以說壞事做盡,他這個小兄弟也常遭受他的虧待,但要不是做兄長的一手拉拔,小夥子敢情活不到今天。不過,正如女人所言,長此下去的話,自己遲早會跟女人一塊兒被兄長宰掉的。只要兄長活著一天,他倆就別指望過快活日子。小夥子感覺到自己渾身哆嗦得比女人還要厲害。他走了起來。女人緊貼著他一起走。平原上依舊呼嘯著狂風。小夥子來到墓穴所在的地方,只說了句「我下去看看」,便彎起了身子。 女人也許以為小夥子下坑去是準備按照她的指示行事,也就默不作聲的屏住氣。坑穴裡,刻著一磴一磴的腳架,以便下坑。小夥子把腳搭上去,一步一步的下沉。他下降到天窗的地方,手一觸及靠在一旁的石蓋,立刻出於反射的將手拿開。一股戰慄電擊似的掠過他的全身。 從天窗那裡垂掛著繩梯。要想抵達地下的甬道,除了攀著繩梯而下之外別無他法。小夥子一腳踩上繩梯。再度將自己的身體沉到下方。直到下降到地下的墳場,他這才松了口氣,感覺總算又有了人樣兒。他所以放棄把風的差事來到地底下的工地,乃是受不了待在地面上的那份恐懼:他把持不住自己不隨時起意去把天窗上的那塊石蓋掀倒。要把豎在那裡的石蓋掀倒,只須伸一下手,眨眼之間即可完成。 地底下寒冷如冰窖,能夠聽到敲石頭的聲音,那真是陰森而討厭的聲音。小夥子摸黑走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腳底下有積水,使得一雙腳冰冷得麻木了起來。沒走多遠,便感到四周開始有了淡淡的光亮。只見幾盞燈籠掛在甬道兩邊的牆上,使四周看起來多少像個工作場。那夥盜墓者全都聚攏在一處,這時一齊回過頭來。 「別嚇唬人了。」其中一個說。 陳某也投過來戒懼的視線,見來者是自己的兄弟,也就沒有說什麼。那兒架著腳榻,大夥裡面的一個正在那上面揮動著大鐵錘。小夥子這才留意到甬道到了這裡被一扇石門所擋住。看來石門的那一頭該是墓室了。 「換我來,凍死了。」腳榻上的那一個於是換了下來。這些膽大妄為的破壞者每揮下一錘,便從嘴裡泄出一聲低沉的吆喝。那扇石門似乎建造得十分牢固,敲打半天,也只能迸些碎片下來,仍然文風不動的屹立著。這夥漢子輪流著幾次三番的踏上腳榻。那幅情景活脫脫就是在地獄裡作業的青面鬼紅面鬼。 「你小子上去試試吧。」陳某沖著小夥子說。 小夥子立刻登上腳榻,此刻他是什麼事都願意做,因為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真就能把人給凍死。他拿起夥伴手裡最大的一把鐵錘。也不知誰說:「這麼大的玩意兒你也揮得動?」但小夥子從腳榻探出身體,高高的舉起了鐵錘,然後使出渾身的力氣砸了下去。隨著一部分石門崩潰的聲響,小夥子在一股反動力衝擊之下,從腳榻上一屁股跌坐水窪裡。 在他站起來的當兒,八個同夥正魚貫的爬上腳榻,再從石門上方崩壞的破口侵入隔壁的墓室裡。由於他們拎走了幾盞燈籠,小夥子所在的甬道於是忽然暗了下來。小夥子也提起一盞燈籠,最後一個從自己所敲開的破洞進入墓室裡去。那是一個四方形的小房間,由於空間小,反而比甬道明亮幾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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