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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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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田村口中叼著煙,將雙手插入外套口袋中,看來十分傲慢。事實上,他輪流想著金錢和深雪。他正在想,不賺到錢也無所謂,只望能回收本金。若無法回收將不得了,這次佃可能會做出胡塗事。一會兒,他忘記錢的事,專注地想著深雪。趁姆拉比約夫留在日本的時候,請他與深雪握一次手。有了這種想法,他心情變得昂奮。他想,不論她的想法為何,只要與姆拉比約夫握手,她就不得不承認姆拉比約夫已經來到日本了吧!想起了深雪,三田村感到自己開始有了情愫,那心情正如已經禁欲一年,而結束禁欲的時刻正一刻一刻地接近中。三田村就將姆拉比約夫來臨的瞬間想成這幅景象,如此一想,頓覺時間走得太慢,載著姆拉比約夫的飛機怎麼飛得那麼慢。 偶爾,土岐津帶來各式各樣的人物相互介紹:穿著下襬有華麗花樣的和服,約有五尺六寸,以音樂聞名的聲樂家阪口雅格禮,前外交官角田一也、國際性電影女明星桐野菊子,可能受報社之托而前來迎機的幾位政治家,及S報社副社長等。今天他們全是為了與姆拉比約夫握手而於深夜前來機場。 在預定到達的三十分鐘前,擴音機廣播飛機將延遲一個小時抵達機場。候機樓內突然吵雜了起來,人們似乎被攪拌機攪拌著,走來走去。 川口男爵出現了,他說他是坐「鴿子號」來到東京,先到飯店簡單地用過飯,剛剛來到這裡。 「不得了吧!」 他無法安穩地與夥伴談話、打招呼,不斷地說不得了,高興地笑著,看來只有他一個人興高采烈。 「他還沒來嗎?真是麻煩的傢伙。」 左近看著手錶對三田村如此說。此時,光瀨說: 「啊!那不是江藤嗎?」 他將眼神望向候機樓另一角落。 三田村沿著他的眼神望去,沒錯,的確是江藤。他一個人孤獨而客氣地站在最內裡關著門的販賣店前。 由於在他面前的人潮不斷移動著,他便隨之忽隱忽現。三田村想起至今已完全被自己遺忘的江藤,他想,上次在大阪見到深雪時,根本從未想起江藤。 「他來做什麼?真是個奇怪的傢伙。」 三田村聽到左近在背後如此說。他走向江藤。 「原來你來啦!」 三田村對他說話,江藤突然變得開朗而有人緣一般。 「我突然心血來潮,便來了。」 他的表情隱含著一種被人發現做了壞事一般的少年表情。 「我希望見見姆拉比約夫。」 三田村心中一震,他想,江藤會不會是想問當初說要交給蘇聯文化部的一百萬元收據的事。或許有此可能,他想,若是江藤直接向姆拉比約夫提起此事,後果不堪設想。 「你要同姆拉比約夫談話嗎?」 三田村小心地問,江藤立即揮手否認。 「不,我不同他說話,我只是瞧一瞧他的長相,因為他是受到良裡子如此仰慕的人。」 接著他看了看表,還有三十分鐘。三田村注意地、真心地等待姆拉比約夫的來臨。又對江藤說,在另一個角落聚集了許多人,希望他過去。江藤卻畏縮地說: 「我在這裡,在這裡就好了。」 「這些並非你不認識的人,川口、光瀨以及葉村都在一起。」 江藤似乎不願意離開這兒,此時,川口男爵走了過來,他也希望江藤過去。江藤便說: 「我妹妹也來了,若是我不在這裡的話……」 他以此為推託的藉口,他原本無意離開這塊不會被人打擾而能獨處的地方。 三田村直到此時才知道深雪與江藤一同前來。 「舟木太太在那裡呢?」 「不知道,大概在看飛機吧!」 江藤說著。三田村離開候機樓,來到機場建築物前的空地上。雖然以柵欄隔開飛機場,但是在柵欄附近聚集了十來個人。機場內只有建築物附近亮著,在明亮處可以清楚看見停在機坪上幾架飛機的機頭,機身則隱沒在廣大的黑暗中。在黑暗盡頭,有深藍與綠色的燈光一盞一盞似漁火般並列著,有些地方混著紅色與黃色的燈。一輛汽車在遠處的黑暗中奔馳,車燈偶而自深遠處照出機體的形狀,瞬間留給黑暗。 三田村走到柵欄附近尋找深雪。 深雪不在柵欄旁,似乎倚靠在建築物外圍。周圍十分黑暗,三田村無法自遠處辨認出她的所在。 三田村對她說: 「你這人真壞,居然不說話。」 「啊!」 深雪低聲叫出,尚未寒暄便說: 「夜晚的機場很美。」 她仍然望著遠處說: 「站在這裡好似在沙灘一般。十分鐘前有一架飛機從這兒起飛,不知道要去那裡,只有五個外國人上機。」 深雪說著。 「雖然飛機延遲了,但快到了吧!」 三田村問,深雪並未回答。 「剛才我遇見了江藤。」 「是嗎?我是陪我哥哥前來的。」 她看了一下三田村,說: 「也有許多共產黨的人來啊!」 三田村首次聽到這種事。 「真的嗎?」 「我想大概是吧!因為剛才聽到他們商量要在這裡豎立標語。」 「無論那方面的人,都歡迎姆拉比約夫來呢!甚至有人自夏威夷來訂票呢!我想當他下飛機後將十分不得了。」 「會下飛機嗎?」 「欵?」三田村看著深雪,頓了一下問: 「你是說,他不會下飛機嗎?」 「我還是當作不會下飛機。」深雪說。 「那麼誰將下來呢?」 「這個嘛!——是不是三田村你自己下來呢?」 三田村聽到深雪笑聲的同時,深雪身上香味微微自夜空中飄來。三田村移動身體將碰到深雪一般接近她,但又迅速遠離。他仍然不瞭解深雪對自己的看法。她的笑聲固然餘音繚繞,但是其中卻含著又似溫柔、又似冷漠而不體貼。現在的他,宛如一隻眼看著當前的美食卻無法食用的狗。無可奈何,他便兀自踱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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