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蝶(44)_井上靖

四四

　　「吵架啦！真無聊！」

　　三田村說。

　　「真是無聊！」

　　川口附和。

　　「本來……」說到這裡，三田村住了口，他原本想說——本來想邀請姆拉比約夫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無聊的事——但話至口邊，他立即住了口，並未說出。

　　對現在的三田村來說，姆拉比約夫或藤堂都無關緊要，他依然不願意和別人在一起，想一個人獨處。

　　「不知道為什麼，我有些兒不舒服，現在我必須失陪。來到東京也必須與葉村、光瀨見面，這件事，在兩、三天之內，我會以電話連絡。」

　　三田村說。

　　「可真糟糕，怪不得剛才我覺得你的臉色很不好。」

　　川口在櫃檯付錢時，三田村向川口舉手作勢，未搭理川口徑自離開。

　　三田村步入房間即倒向床邊仰臥，睜著眼睛瞪視天花板，一直保持著這種姿勢，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間內黑暗得看不清任何東西。

　　當他聽到敲門聲，他簡短地喔了一聲，門隨即被打開。

　　「啊！」

　　發出聲音的人似乎愣在門口。

　　「你經常處在黑暗中嗎？」

　　那個人必定是深雪。三田村坐起了半身，對她說：

　　「你回來啦！」

　　深雪不解他話中的意思，小聲地說：「欵！」又說：

　　「我立刻就離開，請你保持現狀吧！」

　　「我現在先開燈。」

　　「不，不用了。只是明天我將在T會館的簡易餐廳內招待外務省官員的太太，我的朋友。同時約了她先生，他是外務省次官或什麼職位的，聽說是一位天才。」

　　三田村沉默著，只因為深雪在這裡，他已經感到滿足。

　　「怎麼樣，你要不要見見面？」

　　「見面也好。」

　　「那我要叫你去唷！明天下午五點，我打電話給你。打擾你的睡眠了。」

　　接著，房門立刻關了起來。

　　三田村在床上支起了半身發呆。他想：深雪回來總比不回來得好。過了很久，他才意識到深雪來訪的用意。她必是為了讓三田村前去探聽姆拉比約夫的事情而如此安排。三田村思索著深雪的事。後來，三田村下了床，在黑暗的室內踱步，旋及碰到了椅子，他將手放在椅子上，站著想：深雪會不會是為了在自己面前提出姆拉比約夫絕不會來的證據呢？

　　＊＊＊

　　第二天下午五點，深雪打電話來，她現正在T會館大廳，請他立即前來。

　　三田村穿著新做的襯衫以及燙好的西裝走進洗手間，整理胸前口袋中的手帕，便挺身走出房間。

　　在電梯內，他注意到一隻鞋子有些肮髒，便走進大樓側巷內整理鞋子，然後坐車前往T會館。車子在市街的車水馬龍中穿梭，不到兩分鐘即到達T會館。

　　當車子開到會館玄關前，穿著繡有金黃色鈕扣的藍色制服，長得十分健壯的彪形大漢自外面打開車門，在他略彎下身體時，感到十分傲慢。三田村一看到這位門僮，不覺欵了一聲，感到似乎在那兒見過，十分面熟，卻是一時想不出來。

　　自玄關進入，即是大廳，雖稱得上寬敞，卻遠不及遠東飯店。裡面擺放著許多沙發椅與桌子。

　　三田村環顧四周，希望自散佈的人群中找出深雪，此時，深雪自旁側走了過來。她的穿著令三田村不由得裹足不前，衣著的下襬是如此華麗，一件泛朱色花樣的和服。與往常一樣，她挺直上半身走了過來，三田村一見到她，覺得她比平常高大。

　　「請。」

　　她輕輕作揖，說：

　　「倉地夫妻也是剛到。」

　　三田村直到此時方知今天赴會的人姓倉地。

　　「我不會打擾吧！」

　　「不會——因為我是為了要將你介紹給她先生而邀請她先生前來呢！」

　　深雪說著，將三田村帶到角落倉地夫妻所坐的地方。對方一見到三田村，立刻站了起來，令人頓覺他們十分習於社交禮儀，顯得相當懂禮貌。

　　昨天深雪說過，倉地是位天才，看來的確沒錯，他是一位眉端目正，四十歲左右，看起來像是一位天才的紳士。而他的太太與深雪同年紀，是一位身材渾圓而矮個子的女性，有著眼角經常帶笑的可愛臉龐。

　　「我與倉地太太是學校時期的同學，倉地先生與我先生是大學同期畢業的同學。」

　　深雪介紹著。

　　「喔！原來如此啊！是舟木先生……」

　　三田村說到這裡，才想到剛剛在玄關處直覺那位體格強壯的門僮極像某人，原來他像極了舟木千之助。在他的想像中，深雪的丈夫像那位門僮，雖然毫無所據，卻讓他覺得痛快。

　　活該！但想起門僮那寬厚的胸膛以及那銳利的眼光，三田村不由得感到不安。

　　「昨天一整天你是怎麼了。」

　　三田村婉轉地問深雪。

　　「昨天？昨天我搭夜車，早上到東京後立即前往四穀，我內心掛念著某事而將它一口氣解決掉，現在覺得十分舒坦。」

　　深雪說完這些話，便望向倉地夫人說：

　　「就是那個問題啊！」

　　「喔！那個……怎麼解決呢？」

　　「幹淨利落地。」

　　「那很好啊！」

　　倉地夫人如此說畢，又說：

　　「也許，我不應該這麼說的。」

　　倉地夫人縮了一下肩膀。

　　「不，無所謂——長久掛念的事情，現在終於得到解決，今後我將再恢復年輕，一切從頭來過。」

　　「盡情去吧！」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