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蝶(16)_井上靖

一六

　　三田村收下支票，即請江藤稍候。三田村來到樓下會計處，將支票交給在此等候的前經營者，同時在登記文件上完成登記手續。至此，在名義與實質上，這家公司已經完全屬三田村。

　　三田村離開會計室，自玄關旁欲上二樓時，見到舟木深雪在辦公室外陽光照射著的空地上踱步。

　　三田村遠遠看去，她穿的洋裝像極電影明星般華麗，及至走近，只覺得略帶黑色的布料顯得樸素而已。不知是否由於光線之故，當她走動時，成串的項鍊與耳環閃動著，頗引人注目。

　　「今天我以哥哥的助理名義，陪同他前來貴公司。」

　　舟木深雪以挺直上半身的慣常姿勢注視著三田村如此說著。三田村不覺擔心起她所說的助理一辭。

　　「雖然你以助理的身分來此，但是若不在你哥哥身旁，那麼就毫無用處。」

　　三田村說完，舟木深雪輕輕地笑笑，這是三田村第一次聽到她的笑聲。

　　「現在我哥哥被俘虜在何處呢？」

　　「在我的房間內。」

　　「事情已經辦妥了嗎？」

　　「已經辦妥了。」

　　「那麼，我還是等在此處。這一帶令人感覺十分舒服，雖然蘆屋並無塵埃，但與這兒的空氣不一樣。」

　　三田村將舟木深雪留下，獨自走進董事長室。

　　江藤正坐著喝粗淡的茶水，因為支付一筆金錢而出現倦容使他的神情暗淡。一見到三田村，他果真如俘虜般詢問：

　　「我妹妹在那兒呢？」

　　「她正在戶外。」

　　江藤立刻按下此話題，問他：蘇聯代表部會不會寄來收據？

　　「會的，雖然需時較久，但一定會寄收據來——不過，你已經收下我的保管證，你大可放心，萬一有事，我會償還。」

　　三田村如此說著。他想，若是工作進行順利，即使明天也要還錢，他並不願意永遠地從這位可憐的富翁身上謀取金錢。聽了三田村所說，江藤放心地站起身來。

　　三田村將江藤與舟木深雪送至停放汽車處，舟木太太請他哥哥先上車後說：

　　「近日內，我將介紹前日告訴過你的那位音樂家與你見面，請你務必前來，在會面的前一天我會先與你通電話，以明瞭你是否方便。」

　　三田村正要告知電話號碼，她立即說出：

　　「我知道。」

　　接著，舟木深雪正確地說出電話號碼，三田村不禁擔心了起來，她如何得知呢？送走兩人，三田村回到完全屬自己所有的董事長室，在一把顯得比他的身體略小的簡陋椅子上坐下。從赤松樹幹可以望見部分的平原，蔬菜園混著即將轉變成金黃色的綠色麥田。微風自窗口吹入，撫觸著三田村微微出汗的皮膚。三田村想著，整頓公司的第一件事即是，必須將這把椅子換成大一點的。

　　§第四章

　　大約有半個月之久，三田村不斷地應付每天前來的債權人，這些事成為三田村當新經營者必做的工作，目前所能做的只有擊退債主，否則其他事無法推展。

　　董事長室每天傳來大吼大叫、或大笑聲、或爭吵聲，而三田村所說的，幾乎千篇一律。

　　「雖然這只是一家破陋的公司，但我以為它的前途仍然相當看好，所以我毅然接下這個重擔。我也希望能夠先還債再賺取盈餘，但是現在不能將公司推翻，必須使它繼續生存。不說別的，讓這家公司繼續經營，我並不要求很長的時間，一年，就一年的時間吧！若硬要今天取錢，那是沒辦法的事，我什麼都沒有。若是有必要，公司當然可以重組，但是即使重組，你們也不可能得到巨額的賠償，只能得到有限的金錢。不如就等一年吧！讓公司繼續營運，如此，你們便可取回所有債務，而我也能因此賺錢。」

　　債權人對於還債期再延一年均感到不滿，他們表示頂多延長半年，或是按月攤還小額債權。

　　三田村堅持不同意，他依然主張在一年內不攤還任何債務，實際上，沒有比不花分文更重要的了。

　　這種情形持續了大約二十天左右，董事長室開始呈現安寧的氣氛，不再有債主前來。佃每次找三田村的時候，總是抱怨著，世界上沒有一個傻瓜會接下如此糟糕的公司。他又說，不論如何鼓勵從業人員，或是設法使會計從虧損轉變為盈餘，這些方法均如使河流逆向回流一般。目前從業人員計有四十人，若要支付薪水，一個月至少要製造八十萬個肥皂，亦即每一百公克的肥皂要製造八十萬個。而不論工廠如何努力工作，也無法達成這目標。

　　「不要再說了，努力工作吧！」

　　這位現任經營者老是說著同樣的話。

　　「如果不工作，你會傷透腦筋吧！」

　　此時，佃往往似一位回教徒預知神發怒將降禍一般，將兩手向上翻，慌張而不知所措地說自己真是天生運氣不佳：「自學生時代起，你便一直在欺騙我。每次一見到我太太的臉色，我心中就覺得十分難過。為何你要接下這家公司，將我牽連在內？」佃為著公私兩方面的事，對著三田村大聲吼叫。

　　「你就努力做吧！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事實上，除非繼續經營，的確別無辦法。佃每天如此對三田村大吼大叫之後，為了使河流的水逆向而流，仍然下樓指揮運作。三田村自董事長室窗口可以望見身材瘦長的佃正在指揮卡車裝貨作業，或是他提著皮包出門，或者由他集中鼓勵工人，或是向女工宣佈降低工資等。

　　四月二十六日是新負責人首次發薪日。佃來到三田村辦公室向他報告：包括佃自己，計有十七人無法領薪，必須將所進六桶牛脂原料出售以支付薪水。三田村對佃說：自己既得薪資若是也發放，那麼必須出售兩桶三百公斤裝的燒鹼。佃答說：如此做來，倉庫中即會為之罄空。三田村便要求佃分半薪給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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