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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第三章

  一百萬元,一百萬元,似乎一直在等待三田村睡醒,突然萌生的一百萬元的思想片斷,像孑孓那樣開始在腦中滋生。一百萬元,必須想法取得這一百萬元。這孑孓逐漸成為清晰而有感覺的形態。

  三田自睡眠邊緣起床,自身體滴下睡眠的水滴,趴在床邊,取出煙盒。距離最後期限只有三天。擦點火柴,他以十分清晰的意識思考著。南邊窗戶旁,自窗簾上透進明亮的陽光。木板套窗已經開啟,看來樓下老太婆已經來過,而自己仍熟睡不知。原來以為在京都可以籌得到款項,卻事與願違。昨夜搭乘夜車回來時已經是三點,只睡了五、六小時,難怪覺得十分困倦。

  結束梅田站前的度量衡店,至今已經過了三個月,而這一個月以來,當三田村每早醒來,出現在腦中的念頭,就是自何處籌得到這一百萬元。現在,似乎已經山窮水盡,無法可想了。

  後天是最後的期限,如果在這之前能取得一百萬元,那麼有一家肥皂工廠、機器與從業人員即可成為己有,但目前的問題是,自己能否籌到這一百萬元?

  三田村所希望取得的肥皂公司,系一位與三田村同鄉的北海道事業家,工廠的土地為租賃,但僅僅在建築物及機械方面的投資,就有一千萬。所有負責人希望以一百萬元讓渡,是因為在會計上有相當的資產虧損。對經營者而言,經營越久,負債越重,所以有意結束。若留住工廠,必需支付從業人員的薪酬,何況建築物與機器的讓渡較成問題,不如以低資讓渡,改由他人經營,只要自己不損失,何樂而不為呢?

  三田村若承受了這份經營權,那麼即能以一百萬元將工廠及機械人員收為己有,但是另一方面,目前必須承擔高額的債務。這種交易是否合理,三田村並不清楚,這是一件相當冒險的事,但三田村認為這也是一批最便宜的貨品。已經具有工廠機器設備與從業人員,等於已經具備了可以生產金錢的工具,這些必要條件已經很完善。雖然做生意有虧損也有賺頭,只不過能造出金錢的可能性非常小。而當三田村接下工廠之後,債權者將會湧向新工廠主人,這種情形是可以想見的,但三田村並不以為苦,他可以設法延期,一年或二年,對他們來說,既然非得取回這筆款項,那麼必會照著自己的要求,如此必可使工廠延續發展,也可繼續合作。三田村根據過去的經驗,他並不懼怕債權者,因為對方有著相當的弱點。

  欲購買這家工廠的買方,除了三田村外,另有一人,這也是眼前最大的問題,若三田村於期限內無法籌足款項,那麼工廠便屬￿那人所有。

  每當三田村睡醒後,逐一過濾自己所曾經遇到可以拿出這筆金錢的人,便成為每天早晨必做的課程。自從與賣方談起此事後,三田村已經尋覓了十七人,現在正在尋找第十八位。

  今晨,浮現在三田村腦中的第十八人是江藤。為何浮現此人的身影?三田村也不明白。又像突然浮現,又像是當三田村逐一想起與金錢有關的人物時,那張帶著虛弱而卑屈笑容的臉,以那特有的形象,以排序的方式,客氣地出現在三田村腦中。

  總之,三田村自床上緩慢地起身,想著江藤是否能為他設法,他坐在床沿上,許久未動。

  「姆,姆,姆。」

  三田村想要說出江藤良裡子所提到那位小提琴家的名字,但久久想不出來。只知道名字中含有MA、MI、MU、ME、MO及YA、YI、YU、YE、YO等音之中某一音,但極力思考仍然記不起來。

  三田村站起,在房內走來走去。姆、姆、姆,如此喃喃自語,依然未說出。過去並未排好的主題姆拉比約夫,突然似在某個音樂譜上排列著一般,三田村驚叫出來:

  「姆拉比約夫!」

  三田村急叫姆拉比約夫這句話後,接著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姆、拉、比、約、夫,他將這句話以斷音方式念了一遍,確定沒有錯誤,便自思忖,為何一直想不起姆拉比約夫呢?

  三田村眼前浮現出江藤良裡子去世時病房內情景,當時江藤一副悲傷的表情,以及當時他所談的話。

  ——我的女兒在咽下最後一口氣時,還是那麼熱中姆拉比約夫,無論如何,我一定要邀請姆拉比約夫來日本。

  三田村在房中踱步,他反復地思考著江藤的話,口中低聲說出:

  「好吧!邀請他!」正如江藤彌介曾在良裡子躺過的病房陽臺上,當他知道姆拉比約夫是一位小提琴家時,三田村以一種比當時江藤所發出更低的聲音喃喃自語:

  「也許辦不到,但總要一試,總之,得邀請他。」

  三田村坐回床沿,將身體投入床鋪中,盤坐著。

  「不管是否能夠,總之邀請他便是。」

  此時,三田村似乎眼前有人似地,以十分認真的表情說著。

  三田村換下衣服,在樓下洗手間刮鬍子,請老太婆將西裝拿去洗衣店,三十分鐘之內燙好。

  在未取回西裝時,三田村感覺時間過得非常緩慢。至今已經過了三個月之久,期盼江藤彌介,這個罕有的決定與興奮態度尚未冷卻,他認為向江藤提出此事,是一件分秒必爭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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