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蝶(9)_井上靖_學達書庫

九

　　「我雖然不知道需要花多少費用，可是我不知道他會不會答應私人邀請。」

　　「雖說是私人邀請，但是我並非只給良裡子一人聽，如果對方希望演奏給眾人聽，他可以這麼做，我並不會約束他。」

　　「也許他會說無法到日本來。」

　　「可是，對方是一位藝術家吧！如果他瞭解病危的日本少女想聽他的演奏，而如果姆拉比約夫是藝術家的話，他不會因此而感動嗎？」

　　「很難說，這完全看對方，也許不來，也許會來。」

　　「對吧！」

　　江藤似乎在說，你看吧！我的主張不是正確的嗎？

　　「可是要如何籌錢呢？」

　　「由我出資。」

　　「雖然預估花費，可能需要相當多錢。假設對方以金錢來衡量是否前來，那麼你個人能負擔得起嗎？」

　　「我認為可以，幸好我擁有幾件聞名世界的藝術品，可以出售，如果不夠，也可以出售房子、宅第、土地等。」

　　「原來如此。」

　　三田村漸漸覺得招架不住，他想，真是說笑。他不喜歡對方這種以為用錢即可達成任何目的想法，三田村思考著如何使對方收回如此荒謬的想法。

　　「不過，如果是其他國家，也許比較不會有困難，可是，如是是蘇聯的話就難說了。對方是蘇聯，姆拉比約夫是蘇聯鐵幕下的音樂家。」

　　江藤彌介聽到三田村如此說，卻毫無一點受阻的感覺——

　　「蘇聯也無所謂。」

　　「別開玩笑，目前，蘇聯是在美國的佔領下。不，雖然不能算佔領，但在基本上，可以算是在美國的支配下，如此怎能隨意邀請蘇聯的音樂家呢！」三田村表示。

　　「不會吧！又不是邀請政治家，像馬林可夫或莫洛托夫，我希望邀請的是姆拉比約夫，他是一位小提琴家。」

　　「不行。」

　　「不行？」

　　「不可能從鐵幕國家邀請到任何人，不只是人，即使是老鼠也不行。」

　　「想要邀請老鼠的確不行，但藝術家總可以吧！諺語說，藝術無國境。事實上，藝術是無國境的吧？」

　　「也許不可以有吧！但事實上是有的。」三田村說。

　　「沒有吧！」

　　「有的，國境儼然是一座無法踰越之牆，如果硬是要邀請的話，會被視為瘋子，還是不要大聲說出的好喔！」

　　三田村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動了怒氣，覺得如此的想法，不僅是富有人家自以為了不起，其實，更可以顯示他是一個無知、不懂事的人。他忽然覺得自己到這莫名其妙的地方來，實在不明智。又想，當初認識這種人真是愚笨。江藤不理會正在默想的三田村，他繼續說著：

　　「藝術無國境這句話並非政治家所創造的，不為政的人這麼想著：為了對藝術不設定國境，所以便對藝術家這麼說。對吧！藝術無國境這句話是一句真理，藝術的本質並不受國境的限制，原來藝術就是以這性質為前提而成立，我認為，藝術無國境這種本質，不論處在任何時代，都不會改變。」

　　他以囁嚅的語氣說出這些事，有些話甚至語音不清，此時的江藤似乎一味想強詞奪理。

　　這些話使得三田村更加生氣。

　　「所以你一定要邀請姆拉比約夫？」

　　「對，為了我女兒，我一定要邀請他。」

　　「能邀請他嗎？」

　　三田村改變成平靜的語氣說。

　　「我想能夠吧！」

　　對方同樣地以平靜的態度回答。

　　「怎樣邀請呢？」

　　「關於這件事，不如從現在起開始進行。對於這件事，我是很認真的，為了女兒，我願意做任何事。」江藤接著說：

　　「有句諺語：只要肯做必定成功。」

　　「這種想法只是一般性理論，肯做不見得必能成功。也許有意邀請對方前來但不成，甚至想邀請也無法辦到。也許邀請得到，但他無法前來，又或許邀請他，他會來也不一定。」

　　「那真是有趣得很。」

　　正當三田村大聲地說話的時候，陽臺的大門突然被打開，有一位護士探出頭來。

　　「小姐她……」

　　護士的表情顯得極不尋常，語氣急促，使得他們兩人停止了爭論。瞬間，江藤變了臉色，不知所措地望著三田村。不久，江藤站起，走入病房。

　　三田村也站了起來，但並未進入病房內，他站在半開啟的大門邊，由此窺見病房全貌。一位護士自病房走出，不尋常的跑步聲在走廊上響起。

　　不久，醫生與兩位護士急急地走進病房內，接著傳出醫療器材碰撞清冷的聲音，以及護士走來走去的聲音。

　　不久，室內傳來醫生低低的聲音宣佈結果，之後，病房內出現了短暫且不尋常的安靜。

　　醫生和護士離開，只留下一位護士，她打開陽臺的大門，小聲地通知站在陽臺上的三田村。

　　「剛剛去世了。」

　　三田村想，真是不得了。

　　「你是她的親戚嗎？」護士問。

　　「不。」

　　他以含糊的語氣回答。當然，他並非病人的親戚，也非探病者，更不是醫生，他是為了聽死者所說的囈語而來，扮演著奇妙角色的訪問者。

　　三田村感到現在自己並不適合留在這種場合，他脫下外套放在椅子上，似乎為了要將身體縮小似地，垂著頭而仔細避免發出聲音地走進死者所在的病房中，見到連動也不動站在床邊的江藤，在黑暗的室內，頗像一尊破損的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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