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蝶(2)_井上靖_學達書庫

二

　　三田村面無表情地說著，年輕女子顯得無奈，轉瞬間便皺著眉頭與年輕男子一同離去。

　　此時，在這店內只留下三田村及這位矮個兒的年長店員。剩下兩人後，三田村將手插入外套口袋中，在這爿自明天起即不屬自己的店鋪地板上低頭踱步，並且發出喀喀的鞋聲。那模樣，如同為了使自己死心一般。他繞著爐火走來走去。突然間，他意識到另一人的存在，便換了另一種表情說：

　　「總之，已經完全結束了，不過挺費事的。」他對著那店員說話。那男子接著說：

　　「你平日的工作態度若有今天的一半，那麼這間店也不會遭到結束營業的命運，就算你不工作，只留在店內也可以。這間店已經經營了一年，但是仔細數一數，你留在店內的時間究竟有多少？」這名店員以一種不乾脆的語氣說出這些話。

　　「請別責備我。」

　　「我並非有意責備你，何況責備你也於事無補！」

　　三田村不理會他的話，兀自說著：「明天開始，可能會有許多麻煩事。外界一旦聽說我的事業已經結束，必定會有相當多人來找我的麻煩。見了大家，我必須向他們低頭辯白，並且說些道歉的話。」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出資的投資人才倒黴呢！」面對已經解除雇傭關係的經理，他毫不客氣地如此說。

　　「站在投資人的立場來看，他們的確很倒黴。」

　　「算了吧！」店員自暴自棄地說出這樣的話，過了一會兒，突然完全改變態度地說：「別人我不管，我希望自己多領一些。」

　　三田村驚訝地抬起頭：

　　「給得太少了嗎？」

　　「別開玩笑了，我的負擔比他們兩人重呢！我可是一個有家庭的男人，何況我原本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我是為了你才離開原來的工作。」

　　「我瞭解，但是我已經沒有錢了。」三田村點著頭，並且立即說：「真的，沒有！」他大聲地說出沒有這兩個字。

　　「你說沒有錢，但是你不是已經把這間店處理完畢了？」

　　「……」

　　「能不能替我設法？」

　　「實在無法可想，這間店雖然已經處理好了，但是我並沒有拿到錢。明天我只能在登記書上蓋章，那些錢系由買方交給資方。」

　　「不能再替我想想法子嗎？」

　　「沒辦法，這件事原本是我說盡好話請求他們投資，但是現在我失敗了，這些錢勢必交還給他們——不過……」

　　三田村以說服對方時的習慣，直直地盯住對方的眼睛，鄭重地表示：

　　「雖然這項生意已經失敗，但事實上，我並不認為這是一個失敗。可不是嗎？當初我由四個人各自出資五十萬元共同投資這項生意，而明天在這項權利金轉讓之後，可以得到一百六十萬元，因此我能夠還給每人四十萬元，算起來每人損失了十萬元，在目前的時代，這些錢雖然很多，我們卻也因此領受了一年的好處，因為大半的時間在遊蕩混日子，仍能按月領取薪水。」

　　「我並未嬉戲度日。」

　　「就算你並未如此，也算不上十分努力工作。你聽著，在薪水方面，你每月是二萬元，其他兩人各一萬元及八千元而我……」

　　說到這裡，三田村稍微頓了一下，說：

　　「我是馬馬虎虎地度日呢！」

　　「那的確沒錯。」

　　「我就算每月十萬元——如此一來，每個月所花費的薪資總共是十三萬八千元，約合十四萬元，一年下來……」

　　說到這裡，三田村似乎希望由他核計一般，稍停一會，並且注視著他。

　　「不是一百六十八萬元嗎？」

　　「你看，已經用了那麼多錢。出資者虧了四十萬元，而我們卻得到一百六十八萬元，而且不止這些！這怎麼說才好呢？不是就曾經有人騙取銷售金額逃逸嗎！」

　　「你不能這樣核算。那是因為這爿店鋪的權利金漲價了，以你這種計算方式，好像這店鋪的營業額一直處在虧損狀態似的。」

　　當他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三田村突然感到十分厭煩。

　　「你就是存有這種想法，所以永遠無法成功，無法賺大錢。」

　　不論是否應該將權利金和與工作有關的資產項目合併計算，目前的工作即應如此處理。當三田村說完這句話後，他又開始踱起步子來。不久，他以一種不和諧的語調說：「好冷，該回去了！」當他瞥見火爐，便又說：

　　「將它澆熄了吧！」

　　吩咐完畢，那店員進入店內，當他再度出來，手中提著水桶，不知是否自隔壁咖啡店借來。雖然不怎麼高興，他還是將火爐澆熄了。三田村微微撐開雙腳站著，注視著他在自己的吩咐下完成的最後命令。

　　那男子再次回到店內，三田村將前門一一放下，只留下一扇門，走了出去，在外面等那店員。

　　屋外街道上彌漫著濃霧，在有電車通過的馬路上，對面的燈在霧中顯出朦朧美，照著街道上行人與汽車，一片迷霧的景象。那男人一出來，三田村便說：

　　「我們去喝點酒吧，我身上還留了一些錢。」

　　「我可沒有這種心情，現在年關已近，而我又已經失業了。」

　　好似這是他所能做的反抗。簡短地說了再見後，那男子即離開三田村而去。

　　三田村仍然留在原地，目送這位運氣不佳的雇員離去的背影。不久，三田村朝反方向踽踽而行。

　　＊＊＊

　　三田村走向距離不遠的兩座橋，在橋上可以望見河川下游的水流。濃霧籠罩著大地，視線極其模糊不清，在霧中，只能見到河畔紅藍霓紅燈雜亂地閃爍著。

　　三田村過了這兩座橋後，自十字路轉向右側。走了大約十公尺，來到一座三層樓的建築物前，三田村走進了一樓賣牡蠣、蝦子的專賣餐廳。

　　三田村以身體碰開笨重的大門。進門後，當他看到鋪著白色桌布的桌子擺著鬱金香，放眼瞧去，分外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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