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狼——成吉思汗(56)_井上靖

五六

　　在這之前，長春真人有兩次提出歸國的請求，成吉思汗皆不准；但是，這次真人提出上天所定時刻已到，可汗已無挽留真人良策。

　　三月初，長春真人離開成吉思汗帳殿而去。成吉思汗任阿裡鮮為宣差，以蒙古帶、喝刺、八海等為副使，派一支蒙古部隊護送真人東歸。

　　長春真人離去後不久，成吉思汗就察覺到自己內心產生了大變化，那是想回不兒罕山山麓的欲望熾烈地燃燒。成吉思汗把這心情第一個向忽蘭吐露，離開故鄉已有五年歲月的這段期間，忽蘭一直服侍成吉思汗。

　　忽蘭說：「如果可汗想這麼做，我又怎麼反對呢？」

　　成吉思汗問：「蒙古高原沒有吸引你的地方嗎？」

　　「為何我要有自己的心意呢？我心常與可汗一起。即使可汗與其他不同膚色的妃嬪同床共寢時，我的心也常與可汗同在。」

　　在長期的異域生活中，忽蘭把身體弄壞了，雖然仍然隨侍成吉思汗左右，但是已有兩年未與成吉思汗同床共眠了。以往肉體豐滿迷人的忽蘭，現在已瘦得變了個人似的；不過，皮膚仍有如蠟石般的光澤，眼光更是清澈冷冽，緊張的臉頰在線顯現出難以侵犯的氣質，容貌仍未見衰老。

　　「可汗如果想這麼做，我為什麼要唱反調呢？不過，要是能讓我大膽說出希望的話……」

　　說到這裡，忽蘭把話停住，注視著成吉思汗的眼睛。

　　「什麼事呢？要是有所求，儘管說好了！」

　　成吉思汗這麼說。忽蘭馬上回答：「聽說喜馬拉雅的對面還有未征服的大國。那裡是酷熱的地方，有巨象，佛教鼎盛，男人以白布包裹頭髮，女人用白布遮臉。我感到奇怪？可汗為何無意把該地收為轄下呢？再怎麼說那是擁有強大兵力的國家，有著無限的財富。」

　　成吉思汗說：「忽蘭的心還有我不瞭解的嗎？忽蘭並非想要喜馬拉雅山對面的國家，而是希望在那裡有激烈的戰鬥發生吧？」

　　忽蘭解釋道：「無論如何，我希望與苦難中的可汗在一起。我無意與王者的可汗，坐在瓊樓玉宇中寶石椅上的可汗同住。可汗呀！現在對可汗而言已無難事。蒙古的士兵們可在這世界自由自在驅馬奔馳。如果說可汗還有困難的事，那應當是越過喜馬拉雅山，渡過因坦斯河，跟震撼大地而來的象群，以及陌生的士兵戰鬥之事吧！」

　　「忽蘭呀！你的生命還受得了那種苦嗎？因坦斯河的水流湍急，而掩蓋喜馬拉雅山峰的雪，也經年累月不溶啊！」

　　「可汗啊！我和可汗間所生的加藍被丟入的河，大不如因斯坦河吧，深不如喜馬拉雅山積雪吧？我連加藍都把他丟在那裡，現在我把自己的生命拋到那裡又何懼之有呢？」

　　成吉思汗靜默了一下，說：「好！我讓你達成願望。我與你一起闖入印度！」

　　忽蘭的話跟長春真人、耶律楚材不同，有種打動人心的力量，成吉思汗想採納她的意見。回歸故國山河的心情，轉瞬間從成吉思汗心中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雄心萬丈的豪情。

　　成吉思汗之所以聽從忽蘭的話是因：他知道忽蘭希望把來日不多的自己生命，捨棄在他發展霸業途上。忽蘭並不想見不兒罕山山麓，也不想凱旋回去，她認為那是屬孛兒帖以及她所生的幾個孩子的。忽蘭想把自己嬪妃生涯的意義置於別處。

　　不久，成吉思汗又開始作入侵印度的準備；可是，這次作戰無法很快實現。察合台、窩闊台兩人去年在布哈爾附近與成吉思汗本隊分開後又到別處作戰，因此非派使者召他們速回錫爾河畔的帳幕不可。要派使者到在奇普查克草原的長子拙出處，也要派使者到蒙古狼軍的兩個指揮哲別、速不台處催促他們回來。

　　察合台、窩闊台兩人在約二十天左右後回來了，但拙出、哲別和速不台等距離甚遠的軍隊，需要更多的時間才能夠回來。成吉思汗預估拙出要等到夏天，而哲別、速不台也要到秋末才能趕回。

　　成吉思汗夏季在北方的山裡狩獵，這對士兵的訓練和保持旺盛的士氣來說是必要的。夏末，又移駐錫爾河畔。某日，拙出派遣的使者到來，報告說：拙出把奇普查克草原上的野獸一隻不留全部追趕到錫爾河上游，要給成吉思汗當禮物。

　　成吉思汗對拙出的贈禮，儘管還沒拿到手中也感到非常滿意。成吉思汗為了接受拙出的贈禮，比預定早了大約半個月左右，派遣三十萬大軍到錫爾河上游一帶。到了秋初，豬、馬、牛、鹿，以及其他所有動物都被追趕到錫爾河一帶的原野上來。有幾百頭野馬在一起的，也有在原野一帶發出奇妙哭聲的一大群野兔。成吉思汗對拙出追趕野獸數千里的本領大為嘆服，心想拙出就是拙出！

　　從未有過的大規模狩獵行動展開了。在錫爾河上游一帶，人獸之間的鬥爭無日間歇地展開著。然而，等到狩獵結束，終不見拙出的影子，也見不到拙出部隊的士兵。兩位使者又來報告：狩獵中拙出病發，已回奇普查克的帳幕。成吉思汗馬上派出使者傳令，縱使生病也要歸隊。縱使自己生病無法回來，可是連一支部隊都沒派回來，成吉思汗對這作法感到不滿。

　　這年秋天，成吉思汗意外地接到金國派遣軍的總司令蒙卡力，五十三歲的英年去世報告。對成吉思汗而言，就像是自己的一隻手臂突然被切斷。本來以為把平定金國的事交由蒙卡力負責，就可不用操心地專心攻打花剌子模。這次對成吉思汗的打擊非常大。

　　成吉思汗要全軍整隊在營區，宣佈蒙卡力之死，下令全體官兵服喪一個月。

　　「我最信賴的蒙卡力將軍已薨。如果再假他半年生命，蒙卡力將可取代金國建立蒙卡力王國。」

　　成吉思汗說不下去了，從講壇上下來。他準備褒獎蒙卡力的功績，但是覺得無論什麼話都說不盡蒙卡力的功績。那一天，成吉思汗召博爾赤和裘爾滅將軍到自己帳殿中來，哀悼蒙卡力之死。他認為：只有自己與博爾赤和裘爾滅三人，才真正能瞭解蒙卡力是多麼偉大，人格是多麼崇高！

　　博爾赤和成吉思汗同齡，都是六十一歲，裘爾滅六十四歲。裘爾滅從二年前開始就半身不遂，言語也不清楚了；而博爾赤從今年春天開始也生病著。博爾赤心軟，到成吉思汗面前早已雙眼含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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