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狼——成吉思汗(49)_井上靖

四九

　　成吉思汗對本國子民訂下的如鐵的規律並不因此而松緩，另一方面，採納耶律楚材的意見，對遊牧之民實施否定強盜與殺人的道德教育。對蒙古之民而言，以往絕對不可盜人羊只的是因為代表著死亡之意；但是，現在慢慢地灌輸他們全新的觀念，偷盜會讓他人和自己都不愉快，因此非避免不可。

　　不過，成吉思汗對這個擁有契丹人血統的年輕人，也有完全漠視、不曾一顧的時候；那是一二一八年年初，成吉思汗突然下令麾下的一支部隊進攻西夏。由於成吉思汗要西夏隸屬蒙古，而且不僅隸屬蒙古，還認為需要派遣蒙古部隊駐紮當地；因此沒有特殊理由的戰鬥發生了。蒙古的騎兵部隊，卷起濛濛砂塵襲擊西夏的首都，西夏王逃向西方的西涼。成吉思汗於是把蒙古的強力部隊駐紮在西夏。

　　成吉思汗在這次作戰前後，有好幾天不曾和耶律楚材碰面，因為他無臉見年輕的政治顧問。不過，耶律楚材這時候絕不責備成吉思汗，甚至還有意避免提起這件事。

　　成吉思汗進攻西夏的真正目的，是想把蒙古部隊駐紮在那兒，鄰國回紇只要有什麼風吹草動，都可以掌握先機，不會引起絲毫的動搖。仇敵的乃蠻王古奇魯克成了漏網之魚後，還篡奪西遼的王位，至今已有六年之久，成吉思汗準備在近期內討伐他，這是既定的政策。雖然西遼鄰國的回紇現在已在蒙古的統治下，但是從地理關係來看，難免不會和西遼暗通款曲。

　　§第七章

　　一二一八年夏，成吉思汗命哲別率二萬大軍攻打西遼。耶律楚材第一次謁成吉思汗時，曾以羊肩胛骨占卜說南方會有戰鼓響起，現在證明正確無誤。攻打西遼的目的是打倒古奇魯克，然後收其地為領土，如此就可以和高度文化之國花剌子模為鄰了。成吉思汗希望和花剌子模保持友好關係，想利用貿易從那兒得到新的東西。

　　哲別在進攻西遼的同時就宣佈宗教信仰自由，解救了被古奇魯克迫害的回教徒。回教徒在各地作亂，卻把哲別當做朋友。哲別在各處打敗古奇魯克的軍隊，接連攻下哈密、卡修葛爾、耶爾肯特、和闐諸城邑，古奇魯克被迫逃到帕米爾高原，在那兒被土民殺害了。哲別把古奇魯克的首級和千匹當地產的馬送到可汗跟前。

　　哲別平定西遼的行動極為神速，僅僅三個月之間，就把天山南北的廣大地方收為蒙古領土。這次作戰使得蒙古在身體左右有了二隻大翅膀，現正由蒙卡力和哲別作徹底的掃蕩。

　　成吉思汗下詔封賞哲別的功勞，但也留意不誇大其辭。

　　成吉思汗攻佔西遼的目的，本是想跟陌生的大國花剌子模貿易，沒想到卻從那兒得到莫大的好處。金國所無的全新農業技術和工業技術，如水往低處流一般已引到蒙古高原一帶地區了。每天都有蒙古人從未見過的果實、絨毯、葡萄酒和許多手工藝品，越過沙漠和戈壁被送到蒙古高原來。

　　成吉思汗現在是廣大領土的獨裁者。他想派遣隊商到花剌子模，於是從一族當中募集，很快地就有王族和武將派出一、兩個候選人，迅速組成了一支四百五十人的商隊。由於基於特別的考慮，所有隊員都是回教徒。

　　這支隊商從成吉思汗的帳殿出發，到達錫爾河畔的訛答剌時，被當地守將葛依爾·康所縛，帶去的商品也悉數被奪。而且，葛依爾·康向花剌子模的領袖穆罕默德報告，隊商是蒙古派來的間諜，結果四百五十個蒙古人全部被處死刑。

　　成吉思汗接到報告，對未知的大國極為憤怒。這太出乎意料之外，沒想到自己對花剌子模的好意，卻被報以敵意。

　　對成吉思汗、耶律楚材，以及許多的幕僚而言，花剌子模是個完全陌生的大國，對他們的國情、民風等都不瞭解，僅從隊商們口中知道是擁有許多奇珍異寶的回教大國。至於該國組織，兵力如何等大家也都不知道。成吉思汗準備出兵向花剌子模報復，於是詢問耶律楚材的意見。耶律楚材說：「對於花剌子模，我們只知道它是個具有國家形態的回教徒大集團。他們因宗教信仰而團結一致，蒙古並無相似之物。從隊商們帶來的產物判斷，該國的文化程度高不可測。現在出兵是不智之舉，應該暫緩。」

　　成吉思汗也問過合撒兒、裘爾滅等長老的意見。沒有人贊成出兵。

　　合撒兒說：「關於花剌子模，我只知道該國士兵身穿鋼鐵的甲冑，跟我們所使用的革制甲冑相比，很難馬上斷定孰優孰劣，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我們的武器射不穿他們的甲冑。無疑的，戰鬥會以我們所不知的方式進行。」

　　裘爾滅接著說：「我覺得花剌子模如大海之國。從花剌子模來的隊商，通曉各種語言、有各種習俗，而他們共通的是信奉回教。我認為可汗不可把蒙古的精兵投入深不可測的大海！」

　　成吉思汗還問了其他許多武將的意見。任何人眼中的花剌子模是個底細不明、有點神秘的宗教國家，沒有人積極地贊成出兵。

　　成吉思汗最後召拙出入帳殿。拙出一來到成吉思汗跟前馬上說：「進攻花剌子模一事，何懼之有？」

　　成吉思汗說進攻花剌子模一事並非已經決定，現在是想聽聽你的看法。拙出於是說：「蒙古之狼，因崖高而不攀登，因穀深而不入乎？可汗可令拙出與拙出所屬的數萬士兵攀崖入穀！」

　　成吉思汗注視著拙出的眼睛，再沒有比這時候更覺得拙出是真正的蒼狼了！

　　成吉思汗說：「聽說花剌子模如大海之國。滅掉一國，另一國馬上又出現。我雖然不惜犧牲拙出和拙出的部下，但可能會把全蒙古投入大海中。」

　　拙出說：「蒙古的士兵，不就是背負著這樣的命運而出生的嗎？可汗征服西遼後，不想再有敵人了。然而我們波爾幾金氏族人，祖父和曾祖父都是從出生到死，一輩子都有敵人。就因為有敵人這才是波爾幾金氏族。蒼狼是不能沒有敵人。沒有敵人的狼就不是狼。可汗因有耶律楚材這般饒舌者，被灌輸了契丹的精神。這時候應該捨棄耶律楚材，以敵人代替他，要像我們的祖先那樣，讓蒙古之民在戰鬥中度過一生。」

　　成吉思汗靜靜地聽完拙出的話，之後，徐徐地說：「年輕的蒙古之狼呀！你是說我已不是狼了嗎？和花剌子模宣戰時，我要把先鋒的榮譽賜給你，我的隊伍將踏過你們的屍體前進！」

　　成吉思汗打發拙出回去後，那一天心情非常高興。成吉思汗無意完全採納長子拙出的意見，但是因為拙出搧起久未出現的侵略者的精神。

　　成吉思汗在妻子孛兒帖的帳幕中徵詢她的意見。比成吉思汗年長一歲的她，滿頭白髮，身軀肥胖，是置身於奇珍異寶中的老貴婦人。她的動作一年比一年遲鈍，眼神也逐年呆滯。

　　這四、五年來，孛兒帖已很難得開口。成吉思汗問她可否進攻花剌子模時，從她口中傳出已好久沒聽過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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