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狼——成吉思汗(35)_井上靖

三五

　　酒宴在這一天結束了，從翌日起，每天都發佈將士的新職位。任用狀在全部武將坐成列時隆重地頒發，至於任務的內容，則由成吉思汗口中說出，那是非常詳盡的。

　　首先發佈的是直隸成吉思汗帳幕的侍衛隊。侍衛隊的成員原則上是從萬戶長、千戶長、百戶長的子弟中挑選出來的。此外，一般人民的子弟中，若有容貌、技能出眾者，也可加入。

　　「千戶之長的子弟，需有十個侍從和一個弟弟跟來，百戶之長的子弟，要有五個侍從和一個弟弟，十戶之長的子弟，可有三個侍從和一個弟弟跟來。侍從則從家世良好的家庭中挑選。」

　　成吉思汗首先著手組織與自己有直接關係的侍衛隊，這侍衛隊由侍衛和箭筒士兩者組成，成吉思汗任命兩個默默無聞的年輕人當侍衛之長與箭筒士之長，在這之前，部隊對這兩個年輕人的名字從未特別留意過。成吉思汗平常和敵人打仗時，時時刻刻會仔細地觀察、注意那些年輕人的行動。成吉思汗把一萬名侍衛隊分成十隊，每隊有掌管千人的侍衛長，大多是功臣的子弟。

　　成吉思汗說明侍衛、箭筒士輪值時的任務：

　　——日落之後，擅自通過帳幕前後者逮捕，翌日審問。值班侍衛交接時，需交出符牌。

　　——值班侍衛睡于帳幕周圍，半夜如有闖入帳幕中者，當場格殺勿論。

　　——任何人不得坐在值班侍衛之上座，亦不得質詢值班侍衛的人數。如有走在侍衛之間者，不管身分大小一律逮捕。

　　——輪班侍衛不得離開帳幕外出。

　　——所有值班侍衛的內部事情，應與斯吉·克特克商量後裁定。

　　斯吉·克特克是成吉思汗的母親訶額倫撫養大的塔塔兒族的孤兒。他由於自身命運的乖舛，養成對任何事皆不動心的冷靜性格。成吉思汗把不得人緣、臉色蒼白的塔塔兒族孤兒，安置在最適當的位置。成吉思汗花了很長時間，公佈侍衛隊的組織及其任務。

　　在武將們眼中看來，那天的成吉思汗，跟酒宴時拚命想把東西給人的成吉思汗判若二人。臉上的表情，以及說話的語調、眼光，所有一切看來都不像是他。除了極少數的武將之外，誰也不知道成吉思汗到底是利用什麼時候考慮這些，幾乎每天都從他口中發佈了有關蒙古新國家的軍政與民政的組織。成吉思汗和武將們，都得在熾烈的炎炎夏日下站立很長的時間，因此臉被曬得黝黑。

　　有一天，忽蘭對來到自己蒙古包的成吉思汗說：「可汗呀！是否應該早一點封賞給自己的親人呢？人，即使是一顆石頭，在真正得到之前是不會認為已經是自己的東西的。」

　　成吉思汗笑著回答：「你不用擔心，我很快就會封賞給自己的親人，讓幾個嬪妃得到自己期待的東西。忽蘭啊！你希望什麼呢？」

　　「我希望一無所有。」

　　忽蘭馬上回答：「現在，回紇、金、其他國家不都在您可汗的心中嗎？我希望能有跟可汗相似的大理想。可汗何時第四次越過阿爾泰山？」

　　成吉思汗默默地端詳忽蘭的臉：姿態優美、膚色白皙的牝鹿，現在就在自己身旁。

　　＊＊＊

　　蒙古建國後不久，讓成吉思汗感到最困擾的是，蒙力克跟他七個小孩的問題。蒙力克比成吉思汗年長十五、六歲，已經是六十歲的老人了。

　　成吉思汗重用蒙力克父子。讓蒙力克就高位，得以出席最高長老會議，孩子們也都各就重要位子。成吉思汗重用他們，完全是為了要報答蒙力克父親查拉卡的恩惠。成吉思汗絕對忘不了三十年前父親也速該剛剛過世，自己一家人陷入最悲慘的困境，所有的部眾紛紛求去時，只有查拉卡老人為自己一家人而犧牲生命這件事。成吉思汗在查拉卡臨終之前，對這老人難得的忠誠深受感動，那時的感動在經過了三十年後的今天仍然活在他心中。成吉思汗在查拉卡老人的兒子蒙力克和七個孫子身上報答對他的恩惠。

　　成吉思汗並不信任蒙力克。他跟查拉卡不可同日而語，捨棄成吉思汗一家人在先，等成吉思汗長大成人後，又厚著臉皮帶著七個小孩回來。不過，成吉思汗只要是蒙力克父子的事，就一概不加追究。每次想到蒙力克父子時，成吉思汗就強迫自己想永遠忠誠的查拉卡老人而不要去想他們。

　　成吉思汗對蒙力克所做的最大的容忍，是忍人所難忍的私通母親的事。成吉思汗不知蒙力克與訶額倫，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關係。蒙力克是十三年前回到成吉思汗陣營的，或許在他歸來後不久，兩人就發生了這種關係。現在訶額倫已快六十五歲了，往上溯十三年應該是五十剛出頭。多年來茹苦含辛養育五個小孩長大成人，到了老來之境，希望過正常女人的生活，這是容易理解的，也應該是被允許的。

　　只是，成吉思汗每次在母親訶額倫的蒙古包中，看到蒙力克就感到很不舒服。母親是可以原諒的，但蒙力克卻原諒不得。因為有這種事發生，成吉思汗幾年來，從未踏入訶額倫的蒙古包一步。

　　由於成吉思汗採取縱容的態度，訶額倫與蒙力克的關係演變成半公開狀態。蒙力克因此暗中擴張自己的勢力，而且不只是他，就連他的七個小孩也仗著父親的勢力欺人。令人側目的事越來越多，其中特別過分的是長男薩滿教的僧侶提卜·田古力——就是他替鐵木真取名為成吉思汗的，也因此使得提卜·田古力變得高傲蠻橫。成吉思汗以提卜·田古力是神的代言者為理由，特別允許他出席所有的會議。這個禿頭，有一雙像老鷹般的銳利眼睛和黝黑皮膚的中年蔔者，就利用父親蒙力克的奇妙立場，以及能夠左右祭事和政治的蔔者特權，做出許多令人髮指的事情，只為擴張自己一族的勢力而費心。

　　成吉思汗不相信蒙力克，同樣地也不相信提卜·田古力。但是，提卜·田古力的預言很奇怪地都應驗了。因此儘管討厭他，但也不能對他所說的神的指示完全置之不理。

　　成吉思汗就可汗的那一年夏末，發生了一件事情。提卜·田古力到成吉思汗的面前請安，要求屏退左右的人，然後他說：「我要傳達長生不老的上帝的旨意。」

　　這樣的話成吉思汗不能不聽，田古力說出的內容是弟弟合撒兒欲叛變謀反。成吉思汗不相信會有這樣的事發生，他厲聲對蔔者說：「即使是神的話，也有理由吧！你向神問看看，究竟有何根據說出這樣的話來！」

　　霎時，提卜·田古力臉上露出可怕的笑容說：「神說只要可汗到合撒兒的蒙古包去，可汗就會看到令人心驚膽寒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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