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井上靖 > 蒼狼——成吉思汗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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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木真從九歲那年的秋天到十三歲的春天,一直在德·薛禪的蒙古包中度過。對未來的妻子孛兒帖,鐵木真並未表現出特別的關懷;不過對在這裡的一切事物,所表現出的極大興趣卻異于同齡少年。這部族為了對付其他部族的搶劫,還特別訓練了一批年輕人。他們善騎馬且長於弓射。為了保護牲畜不被搶奪,他們幾乎每天都在草原上作散開的訓練,以及在馬背上張弓的練習。鐵木真向德·薛禪提出讓自己也加入那武裝團體,成為他們一員的要求。 不過,鐵木真留在這兒最大的收穫是對金國的瞭解。有時,金國的商人會帶著駱駝越過長城來到這聚落,鐵木真從商人口中知道許多除非是居住在鄂嫩河上游,否則無法瞭解的有關金國的知識;其中,最讓鐵木真感到吃驚的是,無論是金國,或是更遠的宋國都由一個人統治,而且還有完全聽令于統治者、有如手足的軍隊。 就在鐵木真十三歲的春天,有親戚關係、三十歲左右的蒙力克,以也速該快使的身分,趕到弘吉剌聚落來準備接鐵木真回去。蒙力克並沒把話說得很清楚,只說也速該好久不見鐵木真,很想念兒子。德·薛禪雖然也對這突如其來的請求感到詫異,不過,在回去探望後馬上回來的條件下,還是讓鐵木真回去了。 鐵木真與蒙力克夜以繼日在高原上策馬飛馳,從蒙力克那兒鐵木真知道父親已經死了。原來也速該在旅途中,依禮接受塔塔兒族的酒食款待,卻被下毒,強忍著痛苦經過三天的奔馳,總算回到自己的蒙古包中來,但沒多久就毒發身亡了。也速該一輩子與宿敵塔塔兒族打仗,好不容易給予塔塔兒族巨大的打擊之後,才有最近這十二、三年的平靜生活;不過,最後還是逃不過他們報復的命運。 鐵木真從蒙力克口中知道這件事時,對塔塔兒族的憤怒遠比對父親死亡的悲傷來得大。十三年前也速該與塔塔兒族作戰大捷時,要是能夠乘勝追擊、斬草除根,今天就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了。鐵木真認為父親應該殺光所有塔塔兒族的男人,把所有女人收為奴婢;父親沒有這麼做,所以才會受到神的懲罰。 本來就已經很貧窮的聚落,再加上也速該的去世,因此,整個波爾幾金氏族的根據地看起來更陰暗、更淒涼了。這時候十三歲的鐵木真回來了。 鐵木真與蒙力克在數百蒙古包之間,緩緩策馬而行。每一座蒙古包都靜悄悄地。不久,鐵木真來到自己的蒙古包前,他下馬,想從正面的入口走進去。在入口旁他看到了長高了許多,幾乎快認不出來的異母弟別克帖兒和別勒古台;不知怎的,蒙古包內沒有光線從天窗射入,整座蒙古包飄散著陰暗而沉悶的氣息。鐵木真在入口處站了一會,直到眼睛能適應包內的黑暗;他很快就看到母親訶額倫坐在正面深處,也逐漸看清楚圍在母親身旁的四個弟妹的樣子。於是,鐵木真走向母親面前。 「你的父親也速該已死,今後鐵木真就是一家之主,非住在這兒不可!」 這是鐵木真回來後所聽到訶額倫的第一句話,不過,他沒有作聲。訶額倫似乎也察覺到了,就說:「去叫蒙力克進來!」 訶額倫可能是準備犒賞蒙力克長途跋涉的辛勞。但是,站在門口的別勒古台回答:「蒙力克已經騎著馬回去了。」 訶額倫聽到這句話楞了一下,為了證實別勒古台的話是否屬實,她離開座位走出蒙古包。 沒多久,訶額倫回來了,她召集七個孩子說:「從今天起,我們只剩下現在在這裡的人了。要是不團結就無法生存下去。」 也速該的葬禮結束後又過了幾天,從未見過訶額倫流過一滴淚。根據弟弟合撒兒的說法:母親的眼淚早已流幹了。 鐵木真很快從母親和弟弟們的口中,聽到了許多令人吃驚的事:由於也速該的死亡,可以預料得到以後的權力會落到泰亦赤兀氏族手上,因此波爾幾金氏族內部人心惶惶,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現在正是投靠泰亦赤兀氏族的最佳時機;還認為也速該之後的汗,一定會從泰亦赤兀氏族之間選出。同時,也速該的幾個侍妾,由於嫉妒和怨恨,排斥正妻訶額倫,任意為也速該舉行祭靈儀式。此外,波爾幾金的親戚們也一天天地疏遠他們,從第二、三天開始就都不見了蹤影。本來門庭若市的訶額倫家,現在已門可羅雀了。 鐵木真默默地聽著這些事。現在他總算明白了,為什麼剛才自己回到部落時,每一座蒙古包都靜得彷佛無人居住似的原因了。因為那時他們正在開會。鐵木真認為自己一家之所以會有今天這種遭遇,本身就存在著會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 也速該去世後,波爾幾金氏族中,沒有權力者能夠代替也速該來指揮全族。這是因為也速該並沒有栽培人才的關係。這種人才缺乏的現象,不只存在於波爾幾金氏族,同時也存在於泰亦赤兀氏族和其他氏族之中。部落的人民聚集到一位權力者身邊,部落因此而統一;當該權力者死亡之後,為了己身的利益非重新尋找新的權力者歸順不可。像這種情形,在蒙古之間自古以來不知已重演過多少次了。這是沒有組織的團體的生存方式。 再者,當權力者死亡之後,他的遺族會遭遇到悲慘的打擊,這種情形也被視為是當然的。被權力者欺壓的怨恨,通常會轉移到對遺族的報復。風水輪流轉,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這是蒙古部族的人民經常掛在嘴邊的話。他們認為這是極其自然而且是當然的。在他們的觀念裡,那是天意要使所有的人平等。 鐵木真拿自己在那兒過了三年半時光的弘吉剌族薛·德禪的情況加以思索:弘吉剌部的情形跟蒙古不同,雖然他們也同樣沒有組織,但是能當首領的就只限于薛·德禪的一家人。這種特權對薛·德禪家而言就是財富。薛·德禪比同族的任何人都要富有。薛·德禪不希望女婿鐵木真離開,是因為他沒有可以繼承自己地位的兒子。 鐵木真打量了多年來身為波爾幾金氏族首領的父親的蒙古包內部,發現和同部落的人不同的只是蒙古包稍微大了些而已,而裡面堆放的東西並沒有什麼不同。既沒有特別高貴的物品,也不見得特別富裕。從其他部族掠奪的東西都馬上平分給部下,從未因自己是首領而多分一些。總之,這裡沒有階級之分,因此既無特別富有的,也沒有特別貧窮的。大家都一樣地窮。 鐵木真以微含怒意的冰冷語氣對訶額倫說:「這一切都是當然的,這是順其自然發生的事。」 這不是同年齡的少年講話的口氣;這是父親去世後,肩負著一家之長男人的聲音。鐵木真接著又說:「泰亦赤兀氏族的傢伙,恐怕不會這麼輕易放過我們吧;我們一家的悲慘就像水往低處流般,可能還會有不幸發生!」 合撒兒所形容的淚水已乾涸的母親訶額倫聽到鐵木真這麼說,眼中又湧出新的淚水,而這次訶額倫真的是哭到淚水幹竭為止。由於母親實在哭得太久,別克帖兒和別勒古台拿著弓箭出去打獵了;哈赤溫和帖木格也去玩耍了,而五歲的帖木侖不知何時竟然睡著了。 鐵木真看了站在自己身旁也默默地注視著母親的合撒兒說:「從今天起你要當我忠實的部下,不可違背我的命令。在這個家你的權力僅次於我。別克帖兒和別勒古台爭吵時,你要他們兩人合好、同心協力。萬一我倒下去了,你要代替我繼續指揮這個家。」 鐵木真的話傳入訶額倫耳中,她停止哭泣微微抬起頭來,但很快又恢復原來的樣子。鐵木真要合撒兒回答是否願意,這時,合撒兒那以男人而言太俊秀,也比鐵木真長得瀟灑的臉上,因興奮而有點泛紅地說:「是!我同意你的決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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