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井上靖 > 北方的海 | 上頁 下頁 |
一一六 |
|
洪作在車站等了大約三十分鐘,終於提起皮箱開始步行。走了十五分鐘,才遇到從下面開上坡的汽車。 於是,他在下一站停下,等候這輛車從終點站往回開。 「也許趕不上船了。」 等候汽車時,這念頭時時向他襲來。要是誤了時間,他只好返回沼津了。 「如果返回沼津,會怎麼樣?」 洪作眼前浮現出了昨晚告別的藤尾、金枝、木部、遠山和玲子這些夥伴的面容。宇田夫婦的面孔也在他眼前浮現。大家臉上的表情似乎都歡迎他回去。 宇田也許會說:「你回來了?既然已經回來了,也只好留在這裡了。」 宇田夫人也許會說:「哎喲,又回來啦!真沒想到!」 洪作正想著這些事,公共汽車開來了。 洪作擔心誤時,焦急地跑到港口,然而上船剛剛開始。 船很大,但入口非常狹小。洪作夾在乘客中間,走到狹小的入口。他向站在入口邊的船員出示了船票,船員便把他叫到一邊,與其他乘客分開。洪作不禁懷疑這是不是拒絕他乘船。 過了一會兒,不知從哪兒來了個年輕侍者。他對照洪作的臉看了看船票,說,「請吧。」侍者領著洪作走向船艙。大部分乘客都從舷梯往下走,而洪作沒這種必要。在狹窄的過道兩側,並列著若千艙室,洪作被領進了其中的_間。 艙室裡面對面地置著兩個鋪位,窗邊設有一張小桌,桌上擺著一盞精緻的檯燈。 洪作問道:「這兒只住我一個人嗎?」 侍者答道:「就你一個。」他把洪作的皮箱放到艙門上方的架子上。 「就這一件行李?只一件是嗎?」他向洪作叮問道,「六點開晚餐,到時候我會通知。有事請按鈴。」 侍者說完這句話,便匆匆地走了。顯然,他認為只要把該說的話說完,便可以走了。 侍者說船上六點鐘供應晚餐,然而眼下正是旅客登船的最高潮,到處是亂糟糟的,哪有開餐的餘地呢? 洪作走出艙室,登上上層甲板。在這裡,神戶的市容映入他的眼簾。六甲山也近在眼前,但剛才他睡午覺的地方在何處,卻沒法找出來。 洪作兩度返回艙室,兩度登上上層甲板。如此上下往返之間,開船的銅鑼聲響了。洪作懂得「銅鑼」一詞的意義。刊載過藤尾和金枝作品的油印版詩刊便是以《銅鑼》命名的。 這銅鑼現在敲響了。奇怪,這竟是一種使聽者心惶意亂、悲傷感懷的金屬撞擊聲。 鑼聲最響最密時,船緩緩開動了。洪作不知船何時離開了碼頭,當他發現這一點時,神戶的街道及其後面的六甲山正在徐徐向正後方倒退。 暮色即將降臨海港。洪作眺望著漸漸遠去的神戶城。揚帆出港的孤寂之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港口到處散泊著大型輪船,它們也漸漸地被拋在後方了。 「啊,你在這兒?」洪作應聲轉過頭,只見上午在商船公司辦事處見過面的佐藤醫生站在他身後。 「分手後你幹什麼去了?」 「我登上了六甲山的山腰。」 「呵!上了六甲!」佐藤面露詫異之色,仿佛洪作去了個不可思議的地方。 他說:「我在辦事處等了好一陣!」 「對不起,我從六甲山俯瞰神戶城,看著看著瞌睡了,便睡了個午覺。」 「呵,睡午覺嗎?」佐藤又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那裡有能睡午覺的屋子?」 「不,是睡在樹林裡。不知不覺睡死了,醒來後匆匆忙忙趕來上船。」 「呵!」佐藤改變了表情,深有感慨地說,「哎,真是個好孩子!我聽到過關於你的傳說,看來實在是好! 你瞧,登上六甲山睡午覺!你瞧,實在是好!」 洪作想:居然有人對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大發感慨!儘管如此,對方的話中多少有些不可掉以輕心的東西。「聽到過關於你的傳說」這種說法很奇妙。然而,洪作沒有提及這一點。 從現在起我們要同住四天三晚呢!看來天氣很好,這趟航海一定挺愉快!」 「三晚?只在船上住三晚嗎?」 「對。」 「我總以為要走更久。」 「你以為要多少天?」 「我以為要在船上過五六天。」 「船票上不是寫著航期嗎?你沒看過?」 「沒看。這也會寫在上面?」 於是,佐藤又莫名其妙地大發感慨:「啊,實在好!的確是個好孩子!」洪作覺得這位旅伴不怎麼爽快。 在佐藤的催促下,洪作下到下層甲板。在這裡,他看見了一些對此刻已變得很小的神戶城依依不捨的乘客。 佐藤在這些乘客中發現了一個熟人,和他交談著什麼。不一會兒,他把對方帶到了洪作身邊。 佐藤介紹道:「這位是吉見先生,他也是在臺北開業的醫生。」 此人身體乾瘦,看上去五十來歲,頭頂光禿禿的。 「你母親待我內人象親姊妹,她是個了不起的母親。」吉見說,「你在哪所學校念書?」 「還在失學中。」 「哦!那麼正在複習功課準備來年投考吧?報考哪所學校?」 「還沒決定。」 「一高很不錯呀!雖然難考取,但畢竟是一高嘛!我的孩子也曾失學在家,一年後便考取了。還是一高好!」吉見說。 「嗯。」洪作含糊地答道。 「反正要升學,還是考一高好!我勸你考一高。連我家孩子也進了一高嘛!」吉見繼續說,「從一高畢業,升入東大醫學系。嘿,這才美呢!這的確是條好途徑!」 「嗯。」 洪作想離開這個人。他想:乘這條船的怎麼盡是些討厭的傢伙! 可是,又出現了一個討厭的傢伙!此人與佐藤和吉見似乎都很親密。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