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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呵,都碰到一塊啦!」那人說著這話,走近前來,「在內地住了一個月,沒想到內地這麼難待!冰淇淋的味兒差勁,水果也不行。城市本身就髒肮,年輕人又不修邊幅,連穿亞麻布衣服的人也沒有。——謝天謝地,這就要回臺北了!」

  這是個商人模樣的中年人。洪作一言不發地離開他們。說到不修邊幅,他可算是首屈一指的。

  洪作重新登上上層甲板。瀨戶內海很快將為暮色所籠罩。銅鑼聲又響了。這是開餐的訊號。

  洪作走進餐廳。餐廳內擺有五、六張餐桌,每張餐桌邊可坐四人。與洪作同桌的,是佐藤、吉見兩位醫生,以及中年的輪船事務長。

  洪作是第一次出席這種場合。他暗暗叫苦:在航途中每日三次與這些人一道進餐,怎麼消受得了!然而,獨自進餐似乎是不可能的。

  洪作模仿大家,在厚棉布制服的扣眼處紮進一條餐巾。然而,這制服總不象配紮餐巾的西裝。這衣服是他從藤尾或另外哪位同學那兒強搶硬要過來的,袖口全磨破了,每動刀叉,破爛處便躍入眼中。

  事務長說:「今晚在瀨戶內海航行,不會發生大不了的事情。不過,也許會有些搖晃。」

  「輕輕地搖晃,身子稍微運動,不是挺好嗎?」佐藤說著,把臉轉向洪作,「你不暈船吧?」

  洪作說:「這我不知道。這是我第一次坐船。」

  吉見說:「是第一次?第一次會吃苦頭!不要吃東西。感覺不舒服,最好什麼東西也別吃。」他頓了頓,又說:「暈船可就麻煩了!這是體質的問題,沒法可想。在這一點上,我倒是天生一付好體質。在臺北和神戶之間,我不知往返了多少趟,從來沒有暈過船!」

  佐藤對洪作說:「我第一次出海也暈船,但現在對一般的搖晃我沒反應。對了!對了!我給你藥吧。」

  洪作說:「不用了,我也帶著。」首席教員釜淵給他的SEA-SICK,在他皮箱的某個角落裡擱著。

  吃完晚餐,洪作走到夜色中的甲板上。事務長說船也許會搖晃顛簸,果然不錯,天空漆黑一片,見不到一顆星星。可能是心理作用吧,洪作覺得海浪大了起來,船身也開始大幅度地搖晃。

  洪作回到自己的艙室,立即和衣躺倒在床上。眼皮沉得張不開了。

  半夜裡,洪作醒來了。船搖晃得厲害。洪作想:果真象在做運動。接著,他又睡著了。早晨,洪作睜開眼睛。他覺得船身格外平穩,原來輪船正停靠在別府港。

  船在別府港停泊了整整一上午,下午三點左右起錨駛向大洋。離港不久,船身便劇烈晃蕩起來。據侍者說,他們運氣不佳,正好遇上了颱風。

  晚餐時,洪作走進餐廳,只見佐藤和吉見都顯得無精打采。當眾誇過海口的吉見,在晚餐吃到一半時說:「對不起,我先走一步。」說完,他猛一下站起身,然後踉踉蹌蹌地走出餐廳。

  「最好不要和暈船的人談話。他們答話也很吃力。——啊,搖得厲害!」佐藤說,「今天搖上一夜,明天的早餐一定吃得很香!」

  事務長說:「佐藤先生真經得住搖晃!」

  「如果你同意,我給你暈船藥。的確是很有效的藥!」

  「乘船是我的工作,所以我極少暈船。不過大約十年前,有一次在印度洋航行,我暈了船。」

  聽了這兩人的談話,洪作擔心自己說不定也會暈船。他離開餐廳,回到艙室,尋找SEA-SICK。可是,直到把整個皮箱翻倒過來,仍然沒有找到。

  他找不著SEA-SICK,只好死了這條心,他拿著英語參考書走進休息室。他已有幾個月不曾念書了。

  休息室裡空無一人。沙發是上等的,桌子也是高級品。洪作坐了下來,打開參考書,於是侍者給他送來茶水。他剛喝完茶,侍者又走過來收拾茶杯,並說:

  「今晚可有點兒狂風惡浪!」

  洪作在休息室一直坐到深夜。有一兩次,參考書從桌上滑了下去。把鉛筆往桌上一擱,它馬上滾到地板上。

  巡艙而來的事務員說,「你真行!風浪這麼大,還在用功,了不起!」

  洪作從未受過這樣的稱讚,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深夜,洪作邁著艱難的步子,一步一掙扎地回到了艙室。船身猛烈地搖晃,他卻驚人地平靜,一點也不感覺難受。

  洪作在鋪位上躺下,任憑身體隨船晃來晃去,不知不覺便進入了睡鄉。半夜裡他醒過一次,聽到海浪衝擊甲板發出的可怕的聲音。「啊,狂濤擊石震天轟響,浩瀚北海萬頃波瀾!」杉戶在日本海海灘上唱過的這支四高校園歌曲,此刻在洪作耳邊響起。然而,就在下一瞬間,洪作又深深地墜入了夢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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