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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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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有什麼事情好笑,玲子咯咯地笑了起來。她說:「好吧,洪作君一個人回去吧!我還要散散步。」 聽玲子這麼說,洪作也不願單身回去。 「遠山這傢伙。在生我的氣呢!」 「你說遠山君嗎?我喜歡他。他比藤尾君和木部君他們好得多。他很會體貼人。」 「是嗎?」 「是呀。遠山君真怪!只要見到我,他總是把話題扯到洪作君身上。而且,近來——」玲子頓了一下,接著說:「算了,不說了。」 「近來——怎麼樣?」 「近來,哎呀——還是不說,不好說呀!」 接著,她沉默了一陣,然後說:「他講了些莫名其妙的話。去問遠山君吧!」 「好,我去問他!」 「別當著大家的面問呀!要單獨和他在一起時才能問。」玲子的話中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對洪作來說,遠山說過什麼樣的話,是不難想像的,然而在玲子面前,他卻始終佯裝不知。 與玲子談著話,洪作漸漸感到呼吸困難起來。他想儘快找個自由之地,自在地活動一下。否則,他覺得自己難免窒息而死。 「走到河口去好嗎?」洪作想也沒想便脫口而出地說道。 「去河口?很遠吧?」 玲子畢竟有些畏縮。所謂河口即狩野河的入海口,雖然離此處不遠,但夜間在海濱行走,恐怕也得化十至十五分鐘才能走到。 「走到那兒需要多久?」 「十五分鐘左右。」 「來回就得三十分鐘。——這一來就會挨駡。管它呢,還是去吧。」她所謂挨駡,大概是指挨老闆娘的罵。 洪作說:「算了。回去吧。」 當心玲子挨駡是他決定不去河口的一個原因,此外,洪作也考慮到自己,他擔心大夥兒都會責怪他。儘管去不成河口,但玲子說了「管它呢,還是去吧」,爽快地響應了他的提議。 洪作覺得非回去不可了。回去與否,完全取決於洪作的意願。洪作回去,玲子便回去,洪作去河口,玲子無疑也會隨他同往。 洪作從未經歷過這種微妙的處境---個夥伴站在他跟前,聽憑他決定何去何從。而且,這夥伴是個異性。 洪作覺得眼前的玲子跟他平時想像中的玲子完全不同。她膽大勇為。到了顧客紛紛上門的時刻,她還悄悄地從店裡跑了出來。儘管她嘴上說怕挨駡,但看上去她一點兒也不害怕。 洪作說:「回去吧。」 於是玲子也爽快地說:「好,回去。」 兩人一同走進松林,走到並排聳立的幾幢別墅後面。這一帶仍是沙灘的延續,沒有一條像樣的道路。進入松林之後,玲子一直默默無語。 開始看見西餐館的燈光時,玲於說:「我先回去!」說完,她便拔腿飛跑而去。 洪作決定在松林裡溜達一陣。剩下他一個人時,洪作才突然感到自己獲得了充分的自由。他可以想像,可以思考,連走路也自由了。他可以無所顧忌,想上哪兒就上哪兒。 洪作在松林裡一條破舊的長椅上坐下。他和玲于一起散步時,暮色已深,但此刻,月亮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腳下漂著一層銀灰色的微光。 洪作總覺得有許多事情必須考慮,然而一旦準備考慮,又不知道考慮什麼為好了。 玲子顯然對他懷著一片好意。從她今晚對他的態度看來,這事不可能作別的解釋。然而為什麼事情會如此呢?在這種情況下,自己應該採取怎樣的態度? 洪作想來想去沒理出個頭緒來。他被一種甜蜜的迷霧般的東西層層包裹,他仿佛被這種東西熏得嗆住了。 「嘔!」 洪作放聲大喊。他想,金澤的鳶在這種場合,一定會大聲喊叫。 洪作比玲子晚十分鐘左右到達西餐館。他剛要上樓,系著圍裙的玲子從廚房那邊走過來,悄聲對他說:「請你裝作沒和我見過面。」 甜美的霧氣又向洪作襲來。玲子的這句話,在他倆之間存下了一個秘密。 洪作走進房間,老闆娘劈頭便說:「為你舉行送別會,你卻上哪兒轉悠去啦?」 除藤尾和遠山之外,金枝和木部也到了。桌上已經並排擺著幾瓶啤酒。 藤尾和金枝都穿著金屬鈕扣的學生制服。木部身著碎白點花紋的和服。也許是心理作用吧,穿厚棉布制服的遠山顯得大為遜色了,正象個中學留級生。 藤尾說:「你遲到了!」 洪作答道:「在街上遇見了釜淵,耽擱了。」 遠山認真地問道:「遇上了釜淵這怪物!關於我,他說了些什麼?」 「關於你?什麼也沒說。他從宇田老師那兒聽說我要去臺北,便請我喝咖啡,還請我吃了中式湯麵。」 「釜淵請你?」藤尾的表情好象是說:哪有這種事情! 「別亂說! 「哎,是真的!今天我第一次感到這位老師是個好人。」 遠山噘起嘴說:「和你一起吃湯麵?在那兒嗎?」 「對。咱們幹的事情他全知道。他知道,卻裝作不知。真是好老師。」 木部說:「釜淵確實很好。我也喜歡他。他是個出色的人。他對中學生是嚴厲,可我認為那種嚴厲也很出色。」 「別以為自己畢業了,就可以信口胡說。我一聽見釜淵這個名字,就打冷戰。——夠了,別談釜淵啦——我怕那傢伙。見到釜淵面對面地走過來,我就嚇得動彈不了。沒奈何,只好站住。那傢伙走過來,說:『你還在學校裡?啊?』」遠山邊說邊抬起下齶模仿釜淵的神氣。 在一旁僥有興趣地聽他們談話的金枝,將他那生就的和善面孔轉向洪作,說: 「聽說你終於決定去臺北了,是嗎?」 「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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