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井上靖 > 北方的海 | 上頁 下頁
一〇四


  「不是嗎?」

  唯有這時,洪作看到釜淵的表情有些異樣。

  從中式麵館出來後,他們在街上走了一會兒。走到他們先前相遇的那家書店門口,兩人決定分手。

  釜淵說:「好,就在這兒分手吧。保重身體,好好用功!」

  洪作說:「到了臺北,我給您寫信。

  「你會寫信?你連必須給父母的回信也不寫,給我寫信恐怕靠不大住吧?我這兒無所謂,可是一定要給宇田君寫信!」

  釜淵說完便走了。洪作目送著他的背影,捨不得把目光移開。他想,一旦自己要離開沼津,為什麼所有的人都顯得如此善良、如此親切呢?今日所見之釜淵,和平日的首席教員釜淵,簡直判若兩人。說話合情合理,舉止說不出地溫和。

  「一點兒沒有冷血。」洪作想道。

  所謂冷血,是「冷血動物」的「冷血」,是釜淵的綽號。

  洪作想,無論如何,從畢業到現在在沼津所過的這段散漫的日子,從中他並非一無所獲。他和宇田建立了親密的友情,發現了釜淵老師的好心,這都是得益於在沼津的遊手好閒的生活。

  洪作在黃昏的街道上朝千本海濱的方向走去。白晝使人覺得在度夏末,然而一到上燈時分,人們便覺得秋意正濃。在街上行走,感到秋天的寒氣直逼足底。釜淵說秋天到來思緒多,看來的確如此。

  洪作來到位於千本海濱入口處的肉排餐館門前。可他沒進餐館,徑直朝海濱走去。他不進餐館,是想獨自多呆會兒。他之所以想獨自安靜,也許正是因為秋天已經來臨。

  海濱不見人影。在幽暗的夜色中,只聽見陣陣波濤聲。洪作一直走到水邊。眼前的千本海濱,他終於要和它分別了。

  「洪作君!」

  洪作聽到遠處有人叫他的名字。他以為是錯覺。

  「洪作君!」

  確實有人在喚他。是女人的聲音。除玲子以外,在他認識的女人中,沒人叫他的名字。

  「哎——!」

  這次是洪作喊叫。他要告訴對方自己在這兒。

  洪作離開水邊,朝著喊聲傳來的方向走過去。沒走多遠,便清清楚楚地聽到了玲子的喚聲:

  「洪作君!」

  洪作粗聲粗氣地說:「是來接我嗎?」

  「剛才你經過店門口時,我看見你了。遠山君、藤尾君也都來了。」

  身穿單衣的玲子走上前來。她用手按住衣服的下擺,以免它被海風掀起。

  「木部和金枝呢?」

  「我出來時,他們還沒到。」玲子說,「今天海浪比往日平靜。幾天前的景象真可怕!站在這兒,水沬也會濺到身上。」

  「你不冷嗎?」洪作覺得身穿單衣的玲子應該冷得受不了。

  「有點兒冷。」玲子說,「不過我很高興!這兒沒人呢。夏天已經完了。此後,千本海濱將變得寧靜,多好啊!我愛秋天!」

  洪作覺得他們倆這樣面對面地站著,十分尷尬。

  「咱們走吧。」洪作說。

  「木部君和金枝君還沒來呢!咱們到那邊走走吧。」

  玲子啟步走了,洪作跟著邁動了步子。在沙灘與海水之間,是一個佈滿石頭的地帶,行走非常困難。

  「啊,真舒暢!我喜愛夜晚的海。」玲子停住腳步,面朝大海站下。洪作也停住腳步。然而,和一個異性單獨相處的拘束感又攫住了洪作。他拾起腳邊的石子,朝黑濛濛的海面扔去。於是,玲子也拾起一顆石子。

  「恐怕你扔不到海裡吧。」

  「扔得到!和弟弟練投球時,我還是個投球能手呢。」

  玲子做出一個不牢穩的動作,把石子扔了出去。洪作又拾起一塊大而扁平的石頭,做出擲鐵餅的動作,先把身體轉一圈,乘勢把石塊扔了出去。

  洪作繼續尋找扁平的石頭,一塊接一塊地拾起來,一塊接一塊地扔向黑暗的大海。

  「再往那邊走走吧。」玲子說完,又挪動了腳步。洪作無奈,只好跟在玲子後面。

  「聽說你十號就要出發?」

  「嗯。聽誰說的?」

  「遠山君。——聽說叫你寫了保證書,真的嗎?」

  「嗯。」

  「你寫保證書時,臉上是個什麼表情,我真想看看!」

  「寫那種東西,沒什麼!叫我寫,一下可以寫好幾份!」

  對此,玲子沒說什麼。過了一會兒,她說:

  「臺灣的水果挺好吃吧?」

  「嗯。」

  「有些什麼水果?」

  「香蕉,木瓜。」

  「木瓜?我沒見過呀!」

  過了一會兒,玲子說,「新高山是一座很美的山吧?」

  「你說什麼?」

  「這是念書時老師對我們說的。」

  過了一陣,她又說:「真的不再回來了?

  「洪作君。」

  「開玩笑!回來!當然要回來。明年春天我要去金澤參加考試!」

  「人家說這全是你騙人的呀!」

  「誰說的?」

  「遠山君。」

  「那傢伙,居然說這種話?」

  「是呀。他說你去了臺灣,就再也回不來了。他還說你會在那兒入學,將來還要和臺灣姑娘結婚,在那邊的砂糖公司工作。」

  「胡說八道!」

  「不過,我認為洪作君還是留在那兒好。」

  「為什麼?」

  「洪作君適合於住在臺灣。不是過慣了閒散日子嗎?——啊,我也想去臺灣!那兒一定很好。那兒長著椰子樹,月光皎潔。生活在那個地方,多麼美妙!」

  「那你來吧!」

  「不行呀,我沒錢。」

  「在那兒找個工作就行了。」

  「那麼,我也進砂糖公司工作嗎?」說到這裡,玲子頓了頓,「到了臺灣,洪作君連話也不會和我說了!你父親是個軍人,一定挺可怕的!不過,我想你母親很慈祥。洪作君的母親呀!」

  洪作說:「該回去啦。大家都在等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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