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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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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很像是這麼回事。細心聽你們的談話,覺得其中必有蹊蹺。」宇田說完,又轉向夫人說:「請把啤酒拿來。」 夫人說:「不行!哎,你這位老師呀,真象遠山君說的那樣,有幾分天真。你本來為洪作的事情大動肝火,可一旦見到他,心又軟了下來。---喝上啤酒,事情就沒指望了!嘿!老師失敗啦。」 「沒這種事!批評還沒開頭。訓斥也還談不上。好戲還在後頭呢!——拿啤酒來!」 「不這麼咋呼,我也會拿來。你是想為洪作君舉行第二次送別會吧?」 宇田夫人嘴裡說著挖苦話,可臉上顯得若無其事。她起身走了出去。 「師母說得對!老師的確想得太簡單!洪作可不是個好對付的對手。」遠山說,「這樣不行,除非把藤尾找來!」 「藤尾?」 「對!讓那傢伙提意見,他旗幟鮮明,說得頭頭是道!——把他找來怎麼樣?」 「他在家嗎?」 「我想在吧。打個電話試試行嗎?」 這時,從廚房那邊傳來了宇田夫人的聲音:「不行!把那種人帶來不行!」 然而宇田不答理她,對遠山說:「你去把藤尾君帶來!他在上次的事件中也多少蒙受了冤屈。請藤尾君來吧,大家寫一份誓約書,怎麼樣?把離開沼津的日期定下來,也定好在神戶乘船的日期,然後給洪作在臺北的父母打個電報!」 「還是送他去臺北嗎?」遠山說。接著,他把臉轉向洪作說:「你惡貫滿盈,該伏法了!你應該覺悟了!這樣做,歸根結底還是為你好啊。你對所謂家庭會有所瞭解,對父母和弟妹的心情會有所體諒吧!」 「遠山君,請來幫忙拿啤酒吧。」又傳來宇田夫人的聲音。 「待會兒繼續跟你談。」遠山說完便走了出去。他拿著啤酒和酒杯轉來,對宇田說:「那麼,我這就去給藤尾打電話,行嗎?」 「去就得了,幹嗎這麼囉嗦!」 「師母反對呀!」 「她會反對?她和藤尾君似乎格外投機呢!」宇田說。 遠山給藤尾打過電話回來時,宇田往洪作的杯子裡斟滿啤酒,說: 「遠山君還是中學生,所以不許他喝啤酒。」 「這還用說!我不喝啤酒。」遠山機靈地回答。 「畢業沒畢業,差別就在這裡。」洪作說,「你呀,明年再畢不了業也就糟啦!」 「你胡說什麼!」 「哎,這是實話。無論如何要爭取畢業!這一回再doppeln,就會被開除!doppelnaus。」 「doppeln是什麼意思?」 「doppeln就是留級,連續兩次留級而被開除叫作doppelnaus。這是德語。這是我在金澤學會的。」 洪作剛才被遠山毫不留情地嘲弄了一通,現在他想轉而反擊。 宇田說:「喝了啤酒,懲不住勁頭了吧?」 「哪會這樣!不過,老師,請您不僅為我操心,也為遠山操點兒心!遠山也有很值得稱讚的優點。上次他在練武場把腰節骨不知怎麼弄了一下,躺在地上起不來。這件事您還記得吧?當時他說:『我落到這步田地,全是自作自受!母親知道了,一定會哭的。我倒沒什麼,但母親多可憐咽!』說著他就哭啦。」 「哭了?」宇田反問道。 「哎喲,遠山君真的哭了嗎?」宇田夫人把臉轉向遠山說。 「我怎麼會哭!」遠山說。 「明明哭了!」 「我哭了?」 「你用雙手捂住眼睛,抽抽搭搭的,不是嗎?哎,這和哭有什麼不同?」 「我會哭?」 「『我倒沒什麼,但母親多可憐啊!』說著,你就哭了!」 遠山驟然變了臉色,說:「什麼!你嘲笑我?好吧宇田夫人說:「討厭!也不分場合,竟在這裡吵架!」 洪作說:「不吵架。我們早已決過勝負了。」 「好,重新較量一次!」遠山把手指關節折得咯嗒咯嗒響,氣勢洶洶的,好象真的要站起來大打出手。 「哼!」宇田感慨地輪番打量他倆的面孔,說:「果然不錯,生就一付簡單的頭臉。動輒訴諸武力。——果然如此!」他頓了頓,又說:「要吵架,也得有個理由。這麼大的男子漢,為了哭與沒哭這種區區小事,便要揮拳踢腳,恐怕不怎麼光彩吧!用武力決定勝負之事暫且擱下吧,不如先把洪作君的問題解決。」 宇田站起身,走到屋角的書桌邊,從抽屜中取出幾張信箋,說:「按照我說的往上面寫。」 洪作問:「寫什麼?」 「我說了按照我說的寫嘛。有鋼筆嗎?」 「沒帶。」 於是遠山說:「這傢伙會帶筆?我看他長到這麼大還沒有帶過筆呢!手錶也沒有。鋼筆也沒有。——連上衣、鞋子,也是我們從畢業的同學那兒討來給他的。」 洪作默不作聲。事實確實如此。 「真難伺候!」 宇田又一次起身走到書桌邊,取來了鋼筆。 「好吧,用這支筆寫。鋪墊上恐怕不好寫吧。寫東西還是在書桌上為好。」 洪作起身走過去,在宇田的書桌前坐了下來。 宇田說:「定於九月三號或十號從沼津出發。三號也行,十號也行,這麼幾天還是可以通融。如果三號動身,便乘四號從神戶開航的香港丸;十號動身,便乘十一號從神戶開航的扶桑丸。兩艘船中扶桑丸較大。瞎,乘哪一艘都一樣!」 洪作聽了這話,大吃一驚,他想:不知宇田何時打聽到了這些情況。 「十號動身吧。」洪作說。他覺得哪怕只晚幾天走也好。 「十號?好!就決定十號從沼津出發,乘十一號從神戶開航的扶桑丸。就這樣,行嗎?」 「行!」 「那你寫吧。——我決定乘九月十日的夜行火車離開沼津,在神戶換乘十一日正午開航的扶桑丸渡海赴台。」 洪作按照宇田的口述,用宇田的鋼筆,在宇田的信箋上寫下了保證。 「寫好了嗎?」 「寫好了。」 「好,另起一行——」宇田邊說邊把啤酒杯送到嘴邊,「另起一行。——關於我赴台一事,皆因本人淺薄無慮,優柔寡斷,至今為止給各方面造成了很多麻煩。」 這也要寫上去?」洪作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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