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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難道永遠愛同一個人?鑒賞女人如同鑒賞藝術品,趣味是不斷提高的。」

  「說來說去你還是變了!」

  洪作的話多少帶有責難。僅隔半年,藤尾原先對玲子的那股戀情,跑到哪兒去了呢?

  兩人在千本海濱的松林裡散步。在海邊洗海水浴的男女已經寥寥無幾。每到八月下旬,海濤便開始洶湧,年年如此,成了宣告千本海濱夏令結束的信號。在中學時代,每到這時候,洪作一夥便覺得好不容易收回了千本海濱,每天都要躍入海水暢遊一番。

  洪作說:「去年夏季這個時候,咱們天天來這兒游泳!」

  藤尾說:「如今沒有這份興致了,大家都已成人啦!」的確,躍身於駿河灣秋天的大浪中,也許是只有中學生才幹的事情。

  「我去了日本海!」

  「是嗎?今年夏天我也去看過若狹的海。我覺得,論海,還是數太平洋第_!」

  「是嗎?我認為還是日本海好。」洪作說。

  「恐怕那兒連像樣的海水浴場也沒有吧?」

  「儘管沒有海水浴場,但是,論海潮的顏色和海濤崩散的情景,日本海是頂呱呱的。」

  「你到了哪兒?」

  「內灘,那兒有沙丘。」

  「游泳了嗎?」

  「還能游泳?連人影兒都不見!沙丘連綿起伏,無邊無際。巨浪崩潰時,仿佛所有沙丘都在顫抖。臥在沙丘上傾聽驚濤拍岸的聲音,使人懷想久遠的過去。」

  「宛如詩人吟詩!你是練柔道的吧?練柔道的人講這種話可不行。」藤尾笑著說。

  洪作對此不作辯解。他心中明白,那天和他一同去內灘的夥伴,無論是鳶和杉戶還是大天井,要成為詩人還相差甚遠。他眼前浮現出日本海的深藍色海潮前推後擁的情景。他想起了鳶和大天井的那場格鬥,便感到一陣激動。他仿佛置身於內灘的沙丘地帶,鳶和大天井的兩個身體就象豆粒那麼小,兩個小小的豆粒忽而粘成一團,忽而崩散開來,它們彼此被對方拋來摔去,格鬥的結果,鳶把比自己強大的大天井壓在身下了。

  鳶昂首站立在躺倒在地的大天井身旁,放聲叫喊,高唱凱歌。現在回想起來,自己真正立下投身于四高柔道隊的誓願,恐怕就是在目睹鳶的那種勃勃英姿之時吧。

  這一天,洪作深深感到自己與藤尾之間存在很大的距離。他想,對於金枝和木部,自己也會有相同的感覺。

  翌日,洪作去看望宇田。他知道宇田一定滿懷怒火,但想到反正得去辭行,便決定早去為好。

  在寺院吃過午飯,他提著兩大盒從金澤帶來的點心,慢吞吞地往宇田家裡走去。這段路走了足足三十分鐘之久。在宇田家的正門前,他站立了片刻。屋裡好象有客人,有人在說話。洪作心想:這種時候有客人在場對自己有利。說不定他能免受訓斥。

  洪作走到門廳前,用洪亮的聲音喊道:「對不起,有人嗎?」

  於是,隔扇後面傳來了宇田夫人的聲音:

  「哎呀,這不是洪作君嗎?」

  不一會兒,宇田夫人走出來。說:

  「啊,真是洪作君!」

  這時,只聽得宇田大聲說:「什麼?——你說誰來啦?別是找錯人家了吧?」

  洪作說:「請原諒,就此告辭了。

  夫人笑著說:「哎,別這麼說,進屋裡玩去!」

  這時,遠山從裡面走了出來。

  「你來了?」洪作驚奇地說。

  遠山火爆爆地說:「『你來了?』——這就是你的伺候?我是被叫來的,正替你挨駡!今天不是第一回,是第三次了!你究竟鑽到哪兒去了?宇田老師畢竟是宇田老師,首先就饒不了我!」

  「哎,好歹請進屋吧。」洪作依從夫人的話,走進門廳。

  遠山說:「哎,進去!」

  洪作說:「你先進!」

  「在那兒磨蹭什麼?」

  又傳來了宇田的聲音。

  洪作想:「他的確在發火!」

  洪作一進正房便說:「前天回來的。」說完,便朝宇田垂頭鞠躬。宇田身穿浴衣,坐在走廊裡,面朝院子。

  「竟然回來了?我剛想請遠山君去金澤找你!動身前你不是說兩三天就回來嗎?可是老不見回。連明信片也不寄一張。寫信去,也不見你回信。我教過各種各樣的學生,可象你這樣的學生還是第一次碰到。」宇田說話時,臉依然朝著原來的方向。

  「對不起。」

  洪作只好道歉。

  夫人說:「寄封信來,就免得擔心了。——伊豆的外公為你擔心,在臺北的父母也為你擔心,大家都為你擔驚受怕,都寫信來詢問,可你下落不明,也沒法答覆他們。」

  「對不起。」洪作再次道歉。

  遠山說:「哎,你呀!你想過自己與眾稍有不同嗎?沒想過吧?大家常常對你說,你做的事很不尋常。嘴上說『明天就動身去臺北』,到處讓人家舉辦送別會,然後卻跑得無影無蹤,這算怎麼回事?要為周圍的人想想!

  即使你這樣的人失蹤了,大家也會著急的。」

  「說得好,遠山君!——受了這麼多年的教育,已經走上正路了!你替我多對他提些意見!」宇田仍舊沒轉過臉來,「狠狠地把他批評一頓!輪到遠山君來提出批評,洪作君已經無可救藥了!」

  「老師,不能說得太過火呀!」遠山說,「洪作知道自己錯啦!」

  「如果知錯,首先道歉!向老師道歉,向師母道歉!這段時間,你母親的信都是寄到老師這兒。寄到你那兒,是泥牛入海一場空,所以改寄到老師這兒。不僅你母親,你外公也是這麼做。向老師道歉,向師母道歉,向我道歉!」

  「我道歉!向老師和師母道歉。不過,怎麼還要向你道歉呢?」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我受了連累。我受到各種各樣的誤解。宇田老師他們起初還以為是我唆使你這麼做的!」

  宇田老師說:「我想不是你唆使的,不過,多少與你有些關係。前不久,聽藤尾君說,四高那個學生來這兒時,遠山君也一起在千本海濱的肉排餐館喝過酒。當時你們一起策劃了不正當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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