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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洪作和藤尾朝千本海濱走去。洪作很想見見木部和金枝,可是藤尾說:

  「今天光咱倆不是挺好的嗎?我們很久沒見面了,彼此有很多話要說,趁此機會談個痛快吧。」

  洪作覺得藤尾的話有道理。如果金枝和木部都在場,大家七嘴八舌,嗚哩哇啦,肯定談不了一句正經話。

  他們在街上走著,藤尾用沉靜的語調說道:

  「你太懶散!——著手複習功課了嗎?早兩天我見了宇田老師,他也為你擔心。」

  洪作說:「還沒開始,從此以後就大張旗鼓地幹。」

  「打算投考哪所學校?」

  「四高。」

  「別考那種土氣的高校!何況它是官立的,你怎麼進得了!」

  「我決心已定,無法更改了!」

  「在金澤那種地方度過三年青春時光,文化教養就會落後。電影之類也許還能看到,但像樣點兒的音樂恐怕就聽不到了!想看話劇也辦不到。哎,我不想說那兒的壞話!選擇東京的私立大學吧!要不,就象我一樣,到京都來吧!在東京或京都度過三年高校生活。和東京比較,京都顯得土氣,可是在京都你不會落後於時代。除了東京和京都,其餘的地方都是俗不可耐的。」

  聽了藤尾這番話,洪作認為他說得很實在。在金澤的半個月中,確實沒聽到誰說出「文化」、「時代」這類字眼。也許真個是落後於時代,落後于文化了。

  「你究竟在金澤幹了些什麼?」

  「我參加了四高柔道隊的夏季訓練。不是練柔道就是睡覺,就這麼回事。」

  「傻瓜!象你這樣生活,恐怕連思考問題的時間都沒有!」

  「我什麼都不想。在那兒我交了幾個朋友,他們都不思考問題,除了柔道,其餘一概不想。我覺得在那兒挺對勁。」

  「在我那所學校裡,柔道隊的那些傢伙很特別。誰也不和他們交往。他們腦子空空洞洞,幼稚得可怕。」

  「恐怕四高柔道隊員更加空虛、更加無知呢!」

  「為什麼你情願加入他們一夥呢?」

  「我自己也莫名其妙。」

  藤尾說:「哎,木部和金枝左傾了,而你右傾了,無可奈何!」

  藤尾說金枝和木部左傾了,他所謂「左傾」一詞,洪作聽來感到挺新鮮。所謂「左傾」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對於這個問題,洪作不知道怎樣回答方為正確。但他想,木部和金枝恐怕也是懵懵懂懂左傾的罷。

  洪作問:「那兩個傢伙真的左傾了嗎?」

  藤尾說:「上次聽木部說,他加入了什麼研究會,這傢伙和今春以前大不相同了。他說,身為學生卻飲酒、吸煙,不成體統。我看還可以不吃飯!他勸了我好一陣!」

  「不喝酒、不吸煙,這一點和四高柔道隊員一樣。」

  「吹牛!」

  「不,是真的。他們禁煙禁酒,萬事不想,他們認為女人是不存在的。」

  「怪人的團體!是禁欲主義嗎?哼,這倒不壞。煙酒、女人全不行?成了修道院!只是,不想事可不行。豈不是把人都變成了傻瓜?」

  「不變成傻瓜,便學不好柔道。」

  「為什麼不變傻瓜便學不好呢?」

  「不知道。不光我,看來大家都不知道。他們都這麼說。」

  「你竟想加入他們一夥?」

  「是這麼回事。」

  「金澤城好不好?」

  「啊,可以說是一座出色的城市!」

  「學生在那兒吃香嗎?」

  「這個嘛……」

  對洪作來說,這是個難題。鳶和杉戶的社交在當地人中談不上吃香,然而市民們對他們也未必蹙眉。確切地說,就是無所謂吃香不吃香。

  「他們不與城市居民發生關係,柔道隊員們都是特殊人物。」

  「為什麼特殊?」

  「為什麼特殊?不直接和他們打交道,是沒法理解的,反正就是特殊。他們眼中沒有金澤城,也沒有金澤市民,只有練武場。」

  「練柔道的目的是什麼?強壯身體嗎?」

  「對,是這樣。但也不能說全是為了這個。大家一進大學便停止柔道訓練。」

  「只在高校三年中訓練嗎?」

  「是為了修養?」

  「不是為了什麼修養。」

  藤尾說:「啊,對了。你說過是為了不想事!」

  洪作說:「你說金枝也左傾?」

  「金枝還是不離老一套。這傢伙夢想將來當了醫生,便到貧民區的免費診所去工作。半年來他變得愛講大道理,不信你去見見他,你一定會大吃一驚!」

  洪作很想見見大道理不絕于口的金枝。

  「大家都變啦!就你一個人沒變化?」

  於是,藤尾說:「變化畢竟是不正常的。人不是輕易就能改變的。大家都把自己擰彎扭曲,強迫自己改變,想尋求自己的人生價值。金枝和木部試圖通過參加左翼運動而使自己的生活變得更有意義,就這一點來說,他倆都是浪漫主義者。你也一樣,你大概也想在柔道當中發現什麼有意義的東西吧。」

  「不會有什麼大的意義吧。」洪作不認為鳶和杉戶也會考慮意義之類的問題,如果問他們練柔道的意義是什麼,那兩個傢伙不瞠目結舌才怪呢!鳶一定會「喔呵呵呵」地怪笑一通,然後說:

  「你問練柔道的意義是什麼嗎?讓我想想!哦,有了!它的意義就是能穿抹布跳舞。」

  杉戶呢?他會顯出困惑的神色,說:

  「這句話寫在哪本書上?我從來沒有讀過!得空時,我去把那本書找來讀讀。」

  洪作問:「你怎麼樣呢?」

  「我沒變!我怎麼會輕易地改變?眼下我正戀愛。」

  「是她嗎?」

  「她是指誰?」

  「那肉排餐館的——」

  「玲子嗎?傻瓜!我會迷上那種姑娘?你去京都看看吧,比她出色的姑娘比比皆是。」

  「以前不是愛過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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