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井上靖 > 北方的海 | 上頁 下頁
八一


  從他的表情看來,井不象開玩笑。他說的話似乎無一字不真。

  「是牛肉吧?」

  大天井兩口把自己的一份吃進嘴裡,便不分對象地命令道:「開汽水!」

  卡車在北陸的田園地帶穿行。盛夏的陽光撒滿了田野和村莊,但沒有沼津地方的夏天使人感到眩目的那種明耀。靜謐的夏日!洪作體驗到了它的情趣。

  遠遠望去,和卡車齊頭並驅的電車,如同玩具一般。假如洪作他們乘電車去金石,那麼他們要從金石步行到布有沙丘的內灘,但他們既已搭上這輛便車,是有幸還是不幸,反正已是既成的事實。

  不一會兒,卡車進入了金石鎮。

  這是個充滿腥味的漁港。

  卡車在鎮內停住了,司機下車對他們說:「還是請你們在這兒下車吧!」

  大天井說:「這不是說話不算話嗎?送我們去海邊吧!」

  助手說:「海就在前邊!」

  大夫井憤慨地說:「我們特意來這兒,就是為了看這樣寒酸的海嗎?我們要看沿岸沙丘起伏的海!送我們去那兒吧!原來說好給我們弄魚吃的,怎麼不算數了?」

  聽他這麼一說,兩個青年嘴裡嘀咕著什麼。看起來多由於這種交道無大利可圖,他們想撕毀協定。

  鳶領頭跳下車,喊道:「喂,下來吧!既然白讓咱們搭了車,別得寸進尺呀!還想要人家請咱們白吃鮮魚,甚至給咱們送禮,豈不是過分了!」接著,他又朝兩個青年說:「謝禮就免了吧。我們替你們卸了貨,也不是白搭車。」

  司機說:「我們不需要你們幫忙。從一開始就漢這想法。」

  「這麼說,是我們手發癢!」

  大天井跳下車,向兩個青年走過去。

  「不需要!不需要!誰要你們幫忙!」

  兩青年邊說邊往後退。也許他們是害怕大天井那雙大手又落到自己的肩上。

  大天井說:「是嗎?既然這樣,我們就不另外酬謝你們了。進獻你們四瓶汽水和一聽牛肉罐頭吧。在車上擱著。——大熱天你們也夠辛苦了。」

  他那從容不迫的談吐,使人感到氣概不凡的天狗風格。

  「好,咱們走吧。」鳶說著便舉步了。

  從金石到布有沙丘的海濱,有一裡半左右的路程,途中要經過幾個小村落。這些村落具有海濱地區的獨特風味,村前村後多是松林。據此想來,他們的前進路線,無疑是與日本海海岸線平行的。

  當洪作問及這一點時,鳶回答說:「完全可以這麼想。」

  杉戶則含糊地說:「好象是吧?說不定是這麼回事。」

  於是大天井,說:「這算什麼回答!——你們是四高學生,可離開金澤一步,就連方向都辨不清了!」接著,他對洪作說:「別看是四高學生,說到底也就這麼點兒智力。這些傢伙全靠運氣好,僥倖考上了。既沒有起碼的常識,又無心學習。——我們進了四高,如果不洗心革面,可就糟透了!」

  鳶說:「慚愧!」

  大夫井接口道:「用不著難為情。不如上哪兒去弄幾瓶檸檬汽水來吧!」

  大天井說著打算掏出錢包,可他把手伸到懷裡,馬上變了臉色,說:「啊,呀!錢包沒了!」

  臉色改變的不光是大天井。鳶和杉戶也一同白了臉。

  大天井悅下裙褲,解開衣帶,把和服褪下,可還是不見錢包。

  鳶說:「丟在車上了吧?」

  大天井說:「不,剛才我一邊走一邊把手伸到懷裡摸過,那時錢包確實還在。

  杉戶說:「那麼,怕是掉在路上了吧。」

  「這倒可能。」

  大家順來路走回去,眼睛都瞧著地下。

  走了將近十分鐘,洪作大叫一聲:「在這兒!」

  他的眼光落在路旁一段粗大的松樹殘株上,要找的錢包就在樹墩上面。

  「啊,找到了?」大天井喝采似地說,然後作了個揖,朝錢包走去,口裡說:「謝天謝地,你在這兒!」

  杉戶說:「是誰拾到了,放在這裡的吧。」

  大天井說:「不,是我放的。剛才我在這裡重系了褲帶,當時,隨手把錢包放在這裡了。就是這兒,動也沒」

  鳶說:「再丟了可不行!錢包由我替你保管吧。」

  大天井答道:「鳶也靠不住。不過放在杉戶那裡更不保險。——還是我自己拿著吧!」

  洪作毛遂自薦,說:「那麼,我拿著吧。」

  「不行,不行。」

  杉戶連連反對。

  「你們都不知道,洪作君在這方面比我們更靠不住。乍一看,他似乎還整潔。可實際上馬虎得可怕!只有我寓所裡的老闆娘才知道。連他現在穿的木屐也是公寓裡的!」

  「有這種事?」

  洪作朝自己腳上望去。一點也不錯,他正是穿著公寓裡的木屐。

  「真沒想到!」他說,「可錢包放在口袋裡,丟不了!」

  杉戶說:「很可能連上衣一起丟失!」

  結果,錢包還是由大天井收在懷裡了。

  他們行走的路面上,出現了一片白沙。這時,鳶唱起了四高的校園歌曲。他嗓門嫌粗,但唱得抑揚頓挫,十分動聽。

  北方之城秋意濃,美好幢憬滿心胸,家鄉縱有兒女情,難留二八少年雄。

  大天井也跟著唱了起來。

  杉戶唱起了另一支校園歌曲。儘管洪作第一次聽這支歌,他也聽出杉戶唱走了調門。大天井剛要與杉戶和唱,鳶噓了一聲,把他制止了。

  「讓他唱完吧!他現在正拼命練習。唱得好多了。咬不准音是天生的,要矯正得費九牛二虎之力,但舌頭卷不過彎的地方基本上矯正了。」

  不管鳶怎麼說,杉戶不理不睬,依舊粗聲高唱,他完全陶醉在自己的歌聲中,至於走調不走調,他毫不在乎。這就是杉戶風格。

  啊!陰曹的霧煙消雲散,
  北方的海掀起狂瀾!
  我們遙隔漫漫水路,
  把永恆的神星仰望。

  不一會兒,迎面吹來了陣陣海風。他們腳下已經完全是一片白色的沙攤,行走艱難。若是沼津的千本海濱,只有窄窄的一線沙灘,沒走幾步就可以看到海面,這裡的沙灘,卻是漫無邊際的一片。遠遠望去,可見前方有幾座隆起的沙丘。

  洪作說:「簡直象沙漠!」

  鳶又用他那粗獷的嗓音唱了起來,月球的沙漠,
  它多麼遙遠!

  大天井脫光膀子,裸出上身,把脫下來的和服巧妙地纏在肚子上。

  杉戶提醒他:「危險!小心錢包!」

  大天井說:「用帶子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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