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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其他隊員也說:「無論如何去認個錯。富野君並沒有生氣。只是嚇唬嚇唬罷了。」

  「不,我不認錯。我講的全是事實,絲毫沒有瞎扯。今年的比賽士氣不高,我就說士氣不高!就連富野君不也是如此嗎?擁有天下之富野的人,那次比賽中的表現是個什麼樣?不是能臝的比賽卻沒臝嗎?樹立必勝的信心,就能取勝。無論幹什麼事情,沒有取勝的決心便勝不了。如果只有那樣沒出息的精神,我才不會甘心把三年光陰獻給柔道!人生中最寶貴的高校時代,整整三年每天穿抹布似的柔道服,摔啊跌呀地過日子。不念書,也不學習,光想著『必勝,必勝』度日。父母生的胳膊給折了,父母養的耳朵給損了,暑假也不回家,整日價在練武場混!」

  鳶越說越激昂,連臉色也變得蒼白了。在練武場訓練時,鳶的形象就很可怕,但在此刻,他的容貌更顯得陰氣逼人。

  「鳶!」有人在勸阻他。

  「討厭!」鳶卻沖著對方怒吼。然後他朝著杉戶說:

  我不認錯。向父母我也不曾認錯!對任何人都沒認過錯。既然這樣,為什麼非向富野認錯不可呢?

  杉戶說道:「知道了,鳶!」

  「你知道什麼!你這個莊稼漢的崽子怎麼懂得武士的志氣!明天我要來練武場,要和富野交手。我上場就會敗在他手下。他會把我撂翻,把我勒住,把我按死!我被按死了便動彈不得!

  「我加入四高柔道隊不過半年時間。我不會柔道。所以,富野教訓我。什麼『腰不穩』,『胳膊張開了』,『胳肢窩沒夾緊』。——儘管這樣我還有一樣東西可以教給富野,那就是無論怎樣貧弱仍然決心取勝的決心。」

  鳶用上衣袖子捂住眼睛。眼淚從他眼裡湧了出來。

  杉戶想把情緒激昂的鳶領出練武場,但鳶說:「你先到大天井那兒去吧。我晚一點去。我現在還很激動,我要等心裡平靜點兒以後再去。我會帶牛肉去,你叫大天井把乾草備齊。」

  杉戶對洪作說:「那麼我們先走吧。」

  洪作和杉戶一起走出練武場。他們和平時一樣在對畫的小店裡喝了汽水,然後朝兼六公園的方向走去。

  洪作問道:「剛才鳶說的乾草是什麼東兩?」

  「是指蔬菜。」杉戶說,「鳶這個傢伙,動不動就激動,這可不行。正常人事情一過就不放在心上了。不過,鳶剛才說的話,在某種程度上是真實的。上次比賽大家對富野寄予很大的希望,以為他至少會擊敗一兩個對手,可是成了平局。雙方實力懸殊顯著。對手是白帶選手,既無名氣又無實力,可從一開始就是勢均力敵,完全沒有攻勢。不過對方非常頑強。富野將他按住,他還是設法掙脫出去了。」

  「連富野君也沒取勝嗎?」

  「沒能取勝。他把對手抓在手裡擺弄,但怎麼也不能把他摔倒。」

  「儘管這樣,鳶君明天還去練武場嗎?」

  「唉!」看來杉戶也不清楚,「這蠢東西,本來認個錯就沒事了。——等會兒勸勸鳶吧。好不容易有一天休息,幹嗎還要去練習!」

  洪作說:「富野君也挺為難罷。那種話說出了口,不得不去練武場了。」

  「富野又當別論。他不是一般的人。他似乎生來就是從事柔道的。他是個特殊人物。很特殊。明天能夠不休息而去練習柔道,他會覺得很愉快。」

  「他這麼喜愛柔道?」

  杉戶說:「愛不愛我不知道,但那麼做總歸是一種習慣。日復一日,從不間斷地上練武場,積習而成自然。

  我也好,鳶也好,度過三年柔道生涯以後,說不定也會變成那樣。你也想想吧!我們已經是騎虎難下了,但你尚可自由選擇。」

  兩人在通往兼六公園的坡道前向右拐彎。洪作還不知道兼六公園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不僅兼六公園,他連金澤究 竟是怎樣一座城市也不大清楚。他瞭解的只是四高的練武場、杉戶住的公寓和犀河,除此之外,就是每天上練武場往復必經的道路。

  洪作說:「這條街好安靜!」

  「這可是教會學校的姑娘們上學走的道路!現在是暑假期間,咱們才能在這兒走,平時可不能。」

  「不許走嗎?」

  「那倒不是。要走盡可以走,可柔道隊的夥伴們誰也不走這條路。」

  「為什麼呢?」

  「並不為什麼,可是,哎,這是一般人走的路啊。——以前我和鳶也曾在這條街上走過。那一來,不得了」

  「不得了?」

  「是啊。」

  「哦,是這樣!」

  杉戶說的話意思不甚明瞭,洪作只是模模糊糊地瞭解到這事的後果也許是很嚴重的。

  兩個人在這條平時不能涉足的靜謐的街道上走著,拐過兩、三個彎,來到大天井的住所前面。這是一家煙草店。

  「他住在二樓。」杉戶說著,朝二樓窗口大聲喊道:

  他這麼一喊,不一會兒二樓的窗戶就打開了,一個紅妖把臉伸向下面,說:「是杉戶嗎?什麼事?——上來吧。」

  洪作跟著杉戶走進煙草店,在店堂一邊的樓梯口脫下木屐。

  「對不起,打擾了。」

  杉戶朝裡屋喊了一聲,便踏上昏暗的樓梯。樓梯處很暗,但二樓的房間卻很明亮。樓上兩間房彼此相連,大天井和一位老人相對端坐在裡屋走廊上下圍棋。

  「現在正是緊要關頭。——勞駕客人固然不好,但還是請你下去一趟,替我把茶拿來。」

  大天井眼光不離棋盤說道。

  杉戶問:「光拿茶嗎?」

  「順便給我拿些餅幹什麼的來吧。」

  「對大娘說一聲就行嗎?」

  「對。——去對大娘說,對大娘說,這兒,來一顆!」

  大天井在棋盤上擱了一枚白子。

  杉戶下樓去,把茶帶了上來,向大天井問道:「還要下很久嗎?

  大天井回答說:「很久。」

  「鳶會帶肉來。」

  「肉?——肯定是油炸豆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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