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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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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作在草地上坐下。他所處的位置距離宇田夫婦的所在地不會很遠,但視野遠為開闊了,使人感到真正置身于高原之上。沐浴著陽光,仰面躺下,儘管涼風吹拂,卻感覺不到一絲寒意。鳥鳴不絕,看來鳥兒就在附近的灌木叢中。 洪作吸完兩支煙,站起身來。這時,正朝著他登坡而來的宇田夫人的身影,映入他的眼簾。洪作迎著她走過去。 「原來你呆在這兒!我丈夫說你恐怕不會再返回那兒了。」宇田夫人笑著說。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洪作想起自己確曾起過這個念頭。 「腦子裡還沒理出個頭緒,讓我多考慮考慮再作回答吧。反正改日總要拜訪貴府。」洪作說。 「哎呀,你不再去對面那地方丁嗎?」 「今天就失陪了。」 「那麼,你接下去幹什麼呢?」 「我要散步,直到黃昏。前邊的村莊裡,住著我的一個朋友。我還不曾去過,今天想去那兒看看。 「那麼,我們在家等你吧。請到我們家吃晚飯。」 不,今天就此告辭了。 「沒關係的呀,即使你不那麼敬而遠之,我丈夫也會那樣說話。經常和他談談,你就會瞭解的。 我也認為你最好還是去尊父母身邊。」 「我也這麼想。」洪作說。 「你撒謊。光說漂亮話也不行。」 接著,夫人問道:「怎麼辦?」 「今天還是告辭了吧。」 「可你的上衣還留在那兒呀!」 「不要緊。」 「你說不要緊?」 「請把它扔掉。我本來就打算扔掉它。」 「衣袋裡還裝著什麼東西吧?」 「什麼也沒裝。衣袋有洞眼。」 「唉——唉!」夫人大聲地歎著氣。 「就這個模樣回寺院去嗎?」 「我常常就這副打扮在街上走。」 「還是去臺北為好啊!」 夫人說完這句話,往下坡的方向走去。 為了避開宇田家門前的道路,洪作決定斜向穿過原野,下行到沼津鎮的盡頭。 給宇田的答覆總算拖延下來了,然而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問題還沒有解決。 父母叫他去臺北,發出了令他為難的召喚。這種局面的形成,是因為宇田並非受託而給他的父母寫了信。看來,接受宇田的邀請,到他家裡作客吃晚飯,乃是錯誤的本原。說起來,事到如今來後悔,也是亡羊補牢了。 他想:「我絕對不能去臺北。金澤的生活與臺北的生活相比,真是天壤之別。」 「練習量決定一切的柔道。」 從未聽說過一句話,其魅力可與蓮實的這句話相比。蓮實曾邀請他在四高柔道隊度過高校學習的三年時間。 為此,固然必須合格通過入學考試,但他覺得,如果去了金澤,便能為此而努力。即使是高強度的學習他也能經受住。留在沼津辦不到這一點,但去了金澤便無所不可。 臺北!和富有魅力的北國城下町④相比,它是一座狹小得令人感到拘束的城市。但真正狹小得令人感到拘束的,並不是臺北這座城市,而是居住在這座城市的洪作的家庭。無論如何不能去臺北。去臺北只好恕不從命了。 【④城下町,以諸侯的居城為中心發展起來的城鎮。】 洪作回想父親的情況,又回想母親的情況,總覺得和他們生活在一起難以忍受。只要想像家裡人的幾雙眼睛都盯著自己,他就覺得不安。自從他懂事以來,他就不曾有過這種令人窒息的生活。他總是獨自一人,過著極其逍遙自在的日子。儘管遠離父母,他還是深深地感到父母的一片深情。一人獨住無論多久,他既不曾感到愛的饑渴,也不曾感到寂寞難熬。 洪作一走進沼津鎮,便對自己這身只穿一件無袖運動衫的打扮多少感到不安。他並非覺得冷,也不覺得自己衣冠不整。不過沒穿上衣罷了。想來不穿上衣的人也該不在少數。 洪作一邊走,一邊尋找沒穿上衣的人。哎,這一找,卻總也找不見。偶爾也見到一個光穿襯衫的,但光穿一件無袖運動衫在街上大搖大擺行走的,卻一個也見不著。穿著無袖衫跑來跑去的,只是一些小孩。 洪作剛要鑽進寺院大門,突然停住了腳步。他看到鐘樓附近。有一個信步溜達的男人的身形,而他覺得此人很象宇田。先前分手時,宇田穿著和服,而跟前這位肖似宇田的人卻穿著一身西裝。洪作隱身在門後,想看明白此人是不是宇田。 那人低著頭來回溜達,有時向左右舒展胳膊,重複做著體操般的動作。這些動作與他在校園裡見到的宇田分毫不差。至今為止,在寺院範圍內還不曾見過這等人物。 洪作決心走過去。他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但又懷著一種事至如今無可奈何的心情。 此人果然是宇田。洪作剛向他走過去,宇田便好象立即發現了他,在一處站定,點燃一支香煙。 嚇我一跳!這是洪作出口的第一句話。 「嚇也罷,沒嚇也罷,隨你的便。」宇田說道,「我把你母親的信帶來了。你不妨讀一讀。信和外衣一起交給寺院裡的人了。我這就回去。」 宇田說完這句話,便向大門口走去。他臉上並未顯出生氣的表情,態度與平時完全無異,然而他把話說完便走的舉動,卻是內心不平靜的標誌。 「老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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