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井上靖 > 北方的海 | 上頁 下頁
一二


  出於無奈,洪作只好這樣隨聲附和。他想,老師剛才提到的幾位同學,是有一股拼命的精神。

  「你也一樣,學習再緊張,也不能搞垮身體。」

  「是。」

  「睡眠時間不得不減縮一些,但過分地減少也不行。」

  「是。」

  「最近收到了星見君的來信。信中說,離開書桌,他就翻開英語辭典,默記英文單詞。」

  「是啊。他在學校裡的時候也是這樣,默記英語辭典,把書頁都翻破了。」

  「呵,把辭典翻破了?」

  「是呀。儘管這樣,他還是沒考取。可想而知,他仍在死啃書本。星見明年還是考不取的。」

  「別說人家的不是。——小心自己別再落第。」

  「沒問題。」

  「老說『沒問題』、『沒問題』,可你這個『沒問題,不大靠得住。你們畢業前,我說過,要是化學得不到九十分,就考不上大學,你那時不是也說『沒問題』嗎?」

  「嗯。」

  「可是,事實證明有問題啊!」

  「分數不夠嗎?」

  「自己還不知道分數夠不夠?」過了一會兒, ·他又說:「依我看,沒問題的只是你的身體。」

  「是的。」

  「這可不是誇獎你喲!」

  「我知道。」

  「我從來沒聽說過光練柔道就能考上大學。」

  話音剛落,洪作「噗嗤」一笑。這一來,宇田也笑了。

  洪作說:「哎呀,老師也笑啦!」

  素以不苟言笑而聞名的宇田老師現在居然笑了!

  「哎喲,您笑啦!幹嗎笑啊?」

  老師立刻收斂了笑容,臉上又恢復了原先那種目中無人的表情。

  「不過,結果老師還是絕對不肯笑。」

  聽洪作這麼說,宇田答道:「誰這麼隨隨便便地對一件事情作出決定?」

  「可是,事實如此。同學們都深信老師是個不愛笑的人。」

  「這可叫我為難了!只要事情可笑,我也笑的。可是,哪有值得一笑的事情?既然沒有趣味,我何從笑起?——你說是不是?」

  「這麼一說,倒也是。」

  「你自己也只是可笑時才笑吧?」

  「嗯。」

  「歷史教員之類的人,才會無故發笑。」

  洪作問道:「三河老師無故發笑嗎?」

  「不知道。你問他自己吧。」

  宇田接下去說:「教員室裡議論你,說你如今逍遙自在,事實確實如此。逍遙自在並不是壞事。至少比無故發笑的人好。」

  這裡,化學老師的話又一次涉及三河,好象用一枚釘子紮了歷史教員一下。

  兩人走上了禦成橋。

  「今天河水漲了。」老師停住腳步,從橋上注視著狩野河的水面。的確,河水空前地高漲。

  「我老在想,這條河的水量再大一點,才象一條河。」

  「是嗎?」洪作顯出多少有些意外的表情,「我認為這是一條出色的河流。」

  「呵,這條河出色?哼!它出色在什麼地方?」

  「緩緩的流水是它出色之處,使人覺得有一種風情。」

  「除了這條河,你還熟悉哪幾條河?」這一問,把洪作難住了。雖然他從火車窗口見過富士河、天龍河和安倍河,但這還不足以說熟悉那幾條河流。

  「我不大熟悉。」

  「對呀。正因為你不瞭解其它河流,才說狩野河是出色的。這樣的河流稱不上出色。——築後河才出色呢。河水悠悠。逝者如斯夫?——知道這句話嗎?」

  「不知道。」

  「你什麼都不知道!閒蕩了整整五年,真可怕!」面色嚴肅的老師,對洪作說出了這種話。

  「你聽著,築後河可不象這條河一樣寒修。在久留米見到的築後河,洋洋大觀,水滿及堤。四處有水閘。透過清澈的河水,能見河底的水藻。——水藻你知道嗎?」

  「知道。」

  「在哪兒看到的?」

  「在三島的河裡,也能透過河水看見水藻。」

  「嗯。」

  「三島的河,在大神社後而有個出口,河水清澄冷澈。河底的小石子和水藻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可以大致想像出築後河的情況。大約就是那樣的河吧。」

  「真是笑話!你拿三島那條溪水似的小河與築後河相比,築後河知道了會委屈得哭鼻子。築後河是條大河,在全日本也是屁指可數的。你們這些人,說起大河,腦子裡就浮現出本縣的富士河、天龍河、大井河罷。然而同是大河,風情卻迥然不同。——逝者如斯夫?」

  老師的身體憑靠在扶欄上,一直沒有移動。儘管他輕蔑地口稱「小河」,但看他那始終凝視河面的模樣,也許他並非心口一致罷。

  「老師的家鄉是久留米嗎?」

  「是的。不過,只是小時住在那裡。」

  「在久留米住到幾歲?」

  「住到上小學的時候。」

  「喲,那時候還是小孩呢!」

  「是呀。」

  「常回家嗎?」

  「不。」

  「為什麼?」

  「因為既無父母又無兄弟,回去也沒意思。念小學時,有一年暑假回去過,僅此而已。」

  「那麼,老師,您對築後河的印象也靠不住呀。小時候看河,一條溪流也會看成是大河巨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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