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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洪作仍然穿著舊的中學生制服穿街走巷。剛畢業時,他總有點兒心怯,不敢穿西服,現在他穿在身上毫不在乎了。

  看來寺院的鬱子死了心,她見洪作如此,也懶得多費口舌。她說:

  「哎,真拿你沒辦法!這身打扮倒也罷了,單把頭髮留長些,怎麼樣?」

  「不行!我不喜歡留長髮。」

  「可是,你不改觀,與中學生有什麼區別呢?」

  對洪作來說,即使自己與中學生毫無區別,他也並不在乎。

  走在沼津的街上,偶爾會碰到同年級同學。因為沒有升學,他們之中有的在家幫忙做家務,有的不知在何處找了工作。總之,他們都在社會的一角,找到了小小一席容身之地。好象事先商量好了似的,大家不約而同地穿上了尚不貼身的西裝。有的人開始蓄長髮了。

  「唷,多神氣啊!」洪作說。

  「聽說你還住在寺院了」

  「來玩吧。」

  「早晚要去的。」

  「今天來吧!」

  「那可不行。有了工作,只有星期天才得空。」

  「告假不行嗎?」

  「如今和中學時代不同了,不能那樣隨隨便便。我真羡慕你!努一把力,明年能考上大學就好啦。」

  「要是被錄取了固然很好,可是說不定考不上呢。」

  「如果考不上,你怎麼辦?」

  「怎麼辦?我可是一籌莫展。聽其自然。——有香煙嗎?」

  遇到同學,洪作總要討煙抽。有的人爽快地把煙掏出來給他,也有人對他說:「我戒煙了。為了抽煙,在公司裡被上司訓斥過一頓。」還有人畢業前沒吸煙的習慣,剛畢業就抽了起來。當新近才學會抽煙的同學以不熟練的動作從衣袋裡拘出一盒蝙蝠牌之類的香煙時,洪作便對他們說:「你們這班人吸煙還嫌太早呢!把這煙全交給我吧。」他一面說著,一面便伸過手去,從同學那兒把整包香煙拿過來。

  過去的幾個愛好文學的朋友離散之後,洪作身邊出現了一批新夥伴。他們幾乎每天都在練武場上見面。以畢業考試不及格的遠山為首,形成了以五、六名選手為中心的團體。這都是些五年級學生,學習成績清一色地低劣。但他們都是些單純的、不存壞心眼的少年。

  洪作有了個新的稱號。大家在他的名字前邊添一個「小」字,老是叫他「小洪」。連年齡比他小一兩歲的少年也這樣稱呼他,起初,洪作對此又反感又惱火。

  「任什麼人都管我叫『小洪』,什麼『小洪』!今後再用這種輕視我的稱呼叫我,我不答應了!」洪作曾對一個五年級的學生說過這話。於是,幾天後,遠山對洪作說:

  「聽說你不許大家叫你『小洪』。叫『小洪』有什麼不好呢?我認為這裡面包含八分親熱、兩分尊敬。你問問大家吧,大家都會贊同。而且,大家挺自然地叫你『小洪』,如今你再要大家改口,是不通情理的。連一年級的學生都在叫你『小洪』呢。」

  「你說的兩分尊敬是怎麼回事?有什麼值得尊敬?」

  「當然尊敬呀,你是畢業生嘛!」

  遠山接著說:「一旦畢業,大多數人就再也不跨進母校大門,可你卻照舊每天到校。你練柔道,吊單杠,在宿舍浴室洗澡,還和大夥兒一道逛街——壓根兒分辨不出你是畢業生還是在校生。這樣一來,怎能不尊敬你呢?大夥兒都欽佩你。」

  儘管遠山這麼說,洪作還是拿不准這些事情是否果真值得尊敬。不過,說這是親密無間的體現,倒不算誇張,他是可以接受的。

  不管怎樣,雖然洪作起初對「小洪」這個稱呼很反感,但過了一段時間,他也就不知不覺地習慣了。無論誰這麼稱呼他,他都覺得無所謂。

  「小洪!小洪!」

  在自練武場回家的途中,洪作的身後傳來呼喚聲。回頭一看,原來是中年的化學老師。

  「唷,好久不見您啦!」洪作和這位宇田老師並肩而行。

  「在複習功課吧?」

  「是的。」

  「明年準備投考哪所大學呢?」

  「還沒定。」這話題使洪作很難堪,「反正我不會報考要求考試化學科目的學校。」

  「對了,這一點你倒沒弄錯。」宇田說,「在學期間,你是個不很用功的學生。」

  宇田說話時表情很嚴肅。這位化學老師很少露出笑容。雖然他自己不笑,有時卻會講幾句令人忍俊不禁的話。說到妙處,話中含有一種說不出的幽默意味,意趣頗濃。倘若這個人物不是化學教師,洪作無疑會喜歡他的。

  「不過,這回你可得發奮學習啊!」

  「……」

  「學習雖很重要,但為了學習搞垮了身體可不行,看來大家都拼命地學習,結果都傷害了身體。今年的畢業生當中沒考上大學的有三十人之多,他們似乎都在奮鬥。在東京補習學校學習的秋本、齋藤、花並等人最近來信說,他們為了學習,連睡覺的時間都減縮了。」

  「那些同學,看來會這麼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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