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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你別七想八想,薩爾脫斯,」屈勞帕說,「你的壞脾氣又來啦。哈維,你站在那裡別動,不要管他。」接著市政當局另一頭面人物代表集會組織人上臺發言,歡迎各地來賓來到格羅薩斯脫,順便指出格羅薩斯脫舉辦這種活動勝過其他各地。然後他說到這個城市財富來自大海,每年為了海上的收穫,必然要付出一定代價。在場的人過一會兒將聽到死亡的名單,一共有一百十七名。(他說到這裡時寡婦們看了他一眼又互相打量一番)。他還說格羅薩斯脫沒有大小工廠的優勢可以誇耀。它的子孫幹活拿工資,大海給予多少,他們就拿多少;他們也都清楚喬治斯淺灘和紐芬蘭淺灘不是奶牛的牧場。岸上的人們能夠做到的最大好事便是盡自己的能力幫助寡婦和孤兒。他又說了一些話以後,就以市政當局的名義,借此機會對熱心公益答應參加募捐的公眾表示感謝。

  「我就看不起這種開場的發言,」屈勞帕憤債不平地說,「它們並不能使人們對我們產生一種公正的想法。」

  「要是一個人不考慮將來節儉一點,存點錢以備急用,」薩爾脫斯莫名其妙地反駁他說,「總有一夭他必然遭到可悲的下場。記住這二點,年輕人。財富再多,胡亂奢侈浪費,要不了三四個月……」

  「全都花光了,花光了,」賓說道,「那時你怎麼辦?有一次……」他那水汪汪的眼睛上下翻動著,好像在尋找什麼支持他的看法,「有一次我在一本書中讀到,大概是一條船上所有的人都淹死了,只有一個人沒死,書中說那人……」

  「呸!」薩爾脫斯打斷他說,「你還是少讀書多吃飯,那時就差不多能自食其力了,賓。」哈維擠在漁夫中間,忽然覺得有一陣麻辣辣刺痛的震顫,從脖子後面開始一直傳到他的腳跟,與此同時他覺得身上發冷,雖說那天天氣非常悶熱。

  「那就是費城來的女演員嗎?」屈勞帕朗舞合上皺著眉頭說,「關於艾爾遜的那件事,你有沒有安排好,哈維?你清楚她上臺表演什麼哩?」那個女演員表演的不是「艾爾遜的航行」,而是一首詩朗誦,詩裡說的是一個名叫勃立克斯哈姆的漁港,有一個拖網船船隊在黑夜的暴風雨中掙扎,婦女們在碼頭上用能弄到的各種各樣東西點燃起一堆篝火指引他們。

  「她們拿了老奶奶的毯子,老奶奶抖抖索索要她們趕快拋入火中,她們拿了小娃娃的搖籃,誰也不說一個不字。」

  「唷!」丹在朗傑克的肩頭上張望出去說,「節目真精彩!不過請她來一定花了不少錢!」

  「那是土撥鼠出洞,」那個蘇格蘭加洛維人說,「因為光線不亮沒有嚇回洞去,丹。」

  「然而她們一直不知道,她們點燃的是指路的篝火,還是火葬的柴堆。」那個奇妙的聲音抓住了人們的心弦;她又講到渾身濕透的水手,有的還活著,有的已經死了,婦女們把他們抬到火光下,問:「孩子,這是你的父親嗎?」或「女人,這是你丈夫嗎?」這時你可以聽到下面長凳上一片欷歔之聲。

  「每當勃立克斯哈姆的漁船揚帆出海,都要想想人們的愛像光明一樣照亮了他們的帆篷!」她表演結束的時候掌聲反倒非常之少。婦女們正在尋找手帕,許多男人閃著淚花的眼睛盯在天花板上。

  「哼,」薩爾脫斯說,「這個節目在隨便哪家戲院裡可能要你掏一元錢——兩元錢也說不定。有些人我看是出得起的。可對我來說純粹是一種浪費……你們說說,天曉得是什麼風把卡潑·巴特·愛德華也刮上臺去啦。」

  「千萬別瞧不起他,」後面一個東港人說,「他是一個詩人,遲早會發表他的詩作。他也出身於我們這個行業。」他並沒有說巴特·愛德華船長為了讓別人允許他在格羅薩斯脫紀念日上朗讀他的一篇作品,已經連續奮鬥了五年時間。一個對他作品發生興趣的委員會經過徹底研究,終於給了他這個機會。這位老人穿著星期日最好的服裝站立起來,顯得那樣淳樸和幸福,還沒有開口就贏得了大家的好感。他們鴉雀無聲聽完三十七行鏗鏘有力的詩,全面描寫了1867 年「瓊·哈斯肯號」在喬奇斯一次大風中沉沒,當他朗讀完的時候,人們異口同聲友好地向他歡呼。

  一個很有遠見的波士頓新聞記者溜到後臺要了一份敘事詩的稿子,還採訪了作者;這樣一來,巴特·愛德華船長在這世上再也別無所求了,在他七十三年的生涯中,他捕過鯨魚,造過船,既是捕魚能手,又是詩人。

  「聽我說,他受到這樣的待遇很合乎情理,」那個東港人說,「我曾經去過他寫的那個地方,讀一讀我手裡捧的詩稿,也就是他剛才誦讀的詩,就可以證實他把什麼都寫了進去。」

  「我們的丹隨便寫寫,花一頓早飯的工夫,就能寫得比這更好,要不的話你把他的頭砍掉,」薩爾脫斯說,碰到這種時候他的一般原則是抬高馬薩諸塞州的聲譽。「不過我不妨老實承認他寫起緬因州未相當雜亂。還有……」

  「我看薩爾脫斯伯伯準備死在這次出海中了。他還是頭一次這麼抬舉我,」丹嘻皮笑臉他說,「你有什麼不舒服?你一直不說話,臉色有些發青。覺得難過嗎?」

  「不知道怎麼回事,」哈維回答道,「我身體裡的五臟六腑都脹得容不下了。我的全身都在發脹發抖。」

  「胃不舒服?哼!太糟糕了。我們正等宣讀名單,然後離開,趕上潮水。」那些差不多全在這一年中成為寡婦的婦女都直挺挺地振作起精神來,好像視死如歸準備就義的人一樣,因為她們知道接下來要輪到什麼了。那些穿粉紅色和綠色連衣裙的避暑姑娘聽了愛德華船長的詩朗誦,嘰嘰喳喳了好一陣,這時也停了下來,都在朝後面看,納悶為什麼大廳裡一下子靜了下來。

  漁夫們都在朝前擠,那個跟切尼說過話的官員突然出現在臺上,開始按月宣讀這一年度死亡的名單。去年九月份死亡的大多是單身漢和外地人。他的聲音很高,回蕩在寂靜的大廳裡。

  「九月九日。雙桅船『佛洛裡·安德森號』以及全體船員在喬治斯淺灘沉沒。

  「魯本·皮特曼,船主,五十歲,獨身,住本市主街。

  「埃米爾·奧爾森,十九歲,獨身,住本市哈蒙特大街329 號。丹麥人。

  「奧斯卡·斯湯貝克,獨身,二十八歲,住本市主街。

  「佩特洛,可能是馬德拉群島人,獨身,住本市基恩寄宿舍。

  「約瑟夫·威爾士又名約瑟夫·萊特,三十九歲紐芬蘭島聖·約翰斯市人。

  「不,緬因州奧古斯汀人,」大廳中央有個人大聲叫道。

  「他在聖·約翰斯上船當水手,」宣讀人瞧了瞧名單說。

  「這我知道,但他是奧古斯汀人。他是我侄子。」

  宣讀人在名單的邊上作了改正,又重新宜讀起來。

  「同一雙桅船,查利·利奇,新斯科舍的利物浦人,三十三歲,獨身。

  「阿爾巴特·梅伊,本市洛奇斯街267 號,二十七歲,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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