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吉卜林 > 勇敢的船長 | 上頁 下頁 |
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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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七日,奧溫·道拉筒,三十歲,已婚,于東岬角平底船失事淹死。」這像一顆子彈擊中了要害,一個寡婦在座位上矮了一截身子,十個手指頭一會兒合攏來,一會兒鬆開。切尼夫人一直瞪大了眼睛在聽,這時脖子一挺,氣都透不過來。丹的母親在她右邊隔開幾個座位,看到這個情形,連忙移到她的身邊。名單還在繼續宣讀,這時讀到了一月份和二月份失事的船舶和死亡的名單。「子彈」像雨點般襲來,一個個寡婦都泣不成聲。 「二月十四,雙桅船『哈利·朗特爾夫號』在從紐芬蘭返航途中折斷桅杆;阿沙·摩齊,三十二歲,已婚,住本市主街32 號,落入大海,下落不明。 「二月二十三日。雙桅船(吉爾伯特希望號);勞勃特,皮封,二十九歲,已婚,生於新斯科舍的普勃尼柯,乘平底船失蹤,報死亡。」 這個人的妻子也在大廳裡。人們聽到一陣位聲像是小野獸挨打後發出來的。聲音很快壓了下去,只見一個姑娘跌跌撞擅奔出大廳去。幾個月裡,她還一直懷著希望,因為有時漁民乘平底船漂流出去會被航行深海的船隻救起來。可現在一線希望也破滅了。哈維看見警察在人行道上為她叫了一輛出租馬車。「到火車站一角五分,」趕車的人剛開口要價,只見警察舉起了手,「不過我可以順路帶你去。跳上來吧。你瞧,阿爾夫,下回我沒點車燈你別拉住我。行不行?」邊門關上了,又把一片燦爛的陽光擋在了外面。哈維的目光又回到宣讀人身上,聽他沒完沒了地讀下去。 「四月十九日,雙桅船『馬米·道格拉斯號』在紐芬蘭淺灘失事,全體船員下落不明。 「愛德華·康頓,四十三歲,船主,已婚,本市人。 「D ·霍金斯,又名威廉姆斯,三十四歲,已婚,新斯科舍歇爾波涅人。 「G ·W ·克萊,黑人,二十八歲,已婚,本市人。」沒完沒了,沒完沒了,一大塊東西堵在哈維的喉嚨口,他的胃使他想起那天他從大班輪上掉下來時的感覺。 「五月十日。雙桅船『海上號』。奧托·斯溫特森,二十歲,獨身,本市人,落水失蹤。」大廳後面不知哪個角落又發出一陣很低卻很傷心的哭泣聲。 「她不該來,她真不該來,」朗傑克說,發出一片連連惋惜的聲音。 「別硬撐啦,哈維,」丹咕噥道。哈維聽得很清楚,但接下來眼前一片黑暗,只有幾個火花在旋轉。屈勞帕朝前彎下腰去,跟他妻子說了幾句話,她正坐在那裡,一條手臂抱住切尼夫人,另一條手臂則壓住切尼夫人戴了戒指正在亂抓亂撓的雙手。 「把你的頭靠下來,馬上靠下來,」她輕輕他說,「一會兒就過去了。」 「我不能!我不!哦,讓我……」切尼夫人一點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你說什麼也要靠一會兒,」屈勞帕太太又說了一遍。「你的孩子只是昏了過去。他們長身體的時候有時會有這種情形。你想去照料他?我們從這邊出去。悄悄地別出聲。你就跟我來吧。唉,親愛的,我們都是女人,我們都得照料家裡的男人。來!」海上號的人像一群保鏢似的架著臉色發白渾身發抖的哈維迅速穿過人群,把他扶到前廳的一張凳子上。 「這孩子跟他媽一樣,」屈勞帕太太只說了一句,這時母親正向孩子俯下身去。 「你是怎麼想的,竟以為他受得了這些個?」她氣鼓鼓地朝切尼大聲說,切尼一聲不吭。「這太可怕,太可怕啦!我們不該到這兒來,這樣做是錯誤的,太殘忍!這樣做——這樣做很不對頭!為什麼——為什麼他們不把名單登在報紙上呢?報紙才是公佈名單的地方!你好點了嗎,乖乖?」這使哈維感到十分難為情。「哦,我看我沒事了,」他一邊說一邊掙扎著站起身來,臉上帶著虛弱的癡笑。「一定是早飯吃了什麼不對頭的東西。」 「說不定咖啡喝多了,」切尼說,他的臉顯得那樣輪廓分明,簡直如同青銅雕刻出來的一般。「我們別再回大廳了。」 「我看也正好該到碼頭去了,」屈勞帕說,「裡邊擠滿了那些意大利血統和西班牙血統的人。新鮮空氣會讓切尼夫人精神好起來的。」哈維聲稱他感覺非常之好,從未沒有這麼好過,其實他看到碼頭工人打掃得乾乾淨淨的伏弗曼碼頭,看見「海上號」,他這種渾身不舒服的感覺才真正消失,代之以一種驕傲和遺憾古怪交織在一起的感覺。這時有的避暑遊客正在港灣裡駕著獨桅艇遊逛,有的正在碼頭邊上眺望海景;哈維覺得自己內心深處懂得了許多事情,雖說有的事情他還剛剛開始認真思考。可儘管如此,他現在只想坐下來哭個痛快,因為小小的雙桅船就要離他而去。切尼夫人簡直每走一步就要哭一陣,對屈勞帕太太說著一些極不尋常的事情,而屈勞帕太太一直像照管嬰兒那樣照管著她。正在這時,自打六歲起就不要屈勞帕大太照管的丹打了一個響亮的呼哨。 哈維覺得這些老夥計們就像古老傳說中的一夥水手,只見他們一個個都下了那條古老的雙桅船,船上架著許多用舊了的平底船,哈維解下了系在碼頭上的船尾纜,他們一邊收纜一邊讓船沿著碼頭滑開去。人人都有許多話要說,卻誰也沒有說一句要緊的話。哈維吩咐丹照料好薩爾脫斯伯伯的靴子,賓的平底船鐵錨,朗傑克要求哈維別忘了學過的航海技術;但是說笑當著兩個婦女的面也顯得平淡了,更何況好朋友之間有一片距離越拉越大的港口綠水也很難高興得起來。 「升起船首三角帆和前帆!」屈勞帕叫道,當船吃到風的時候,他走到了舵輪那兒去。「再見,哈維。不知怎麼的,我差不多總在想你和你家裡人的一大堆事情。」 「海上號」漸漸遠去,喚話聲聽不見了,他們坐在那裡看它駛出港去,切尼夫人還在哭泣。 「唉,親愛的,」屈勞帕太太說,「我們都是女人。我看就是大哭一場你心裡也不會就此好過一些。上帝知道,哭對我沒有一點點好處,不過他也知道,有好多事情都可以讓我大哭一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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