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吉卜林 > 勇敢的船長 | 上頁 下頁
四六


  「我不管。我要感到我們一直在前進。坐下來,告訴我又走了多少英里。」切尼坐下來替她讀里程表(那天有幾英里的速度可代表那天的速度),但是七十英尺長的私人列車從來沒有改變過它那蒸汽機般的滾動速度,帶著似乎是一隻巨大蜜蜂發出的嗡嗡聲,一直穿行在酷暑之中。然而對切尼夫人說來,這個速度還是不夠,而那八月無情的酷暑已經弄得她腦袋發暈;表上的指針似乎不肯動了,呃,什麼時候,什麼時候他們才能到達芝加哥?

  有人說他們在福特·米德生換火車頭的時候,切尼把一筆錢捐贈給了火車頭司機兄弟聯合工會,足以讓他們今後能在相同的條件下跟他和他手下的人進行鬥爭,其實這並非事實。他只是付一定款項給司機和司爐工,以表示他的感激,因為他深信他們值得受到獎勵,不過只有他的銀行才知道那些機組人員由於對他表示同情,究竟得到多少酬謝。據記錄,最後一個機組人員在十六號專用線上負責整個轉軌的操作,因為切尼夫人終於打起瞌睡了,誰要是在轉軌中把她撞醒,就天曉得會有什麼後果。

  「湖濱號」和」密執安南部人號」高級快車從芝加哥到埃克哈特由一名高薪的專家負責運轉,這個人有些專橫霸道,別人對他說要如何如何倒車跟一節私人列車掛接,他聽都不要聽。儘管如此,他對待「康斯但塞號」的態度也還是小心翼翼的,好像那是一輛裝滿了炸藥的列車。而當時那些機組人員指責他時,也同樣不是壓低聲音,便是光做一些手勢。

  「呸!」那幾個艾奇遜、托皮卡和聖多菲人後來與那個人爭辯時說,「我們跑這趟車不是為了創記錄。哈維·切尼的太大病倒了,我們不想讓她受顛簸。出於這種考慮,我們從聖迭戈到芝加哥的行車時間是五十六小時五十四分。你可以把這一點告訴東部的普通客車。我們要是想創造記錄的話,我們會告訴你的。」對於那個西部人來說,芝加哥和波士頓都是串通一氣的,而且某些鐵路段也確實在鼓勵這種創記錄的誤解。特別快車旋風般把「康斯但塞號」拉到了布法羅、紐約中心站以及哈得孫河的支線上(一些鬍子雪白,錶鏈上掛著金飾件的煊赫巨頭在那裡登上「康斯但塞號」與切尼進行了簡短的會談),然後又讓「康斯但塞號」從容地滑入了奧爾巴尼,到了那兒,這趟車便完成了波士頓和奧爾巴尼路段的運行。像潮水一樣準時,整個行程花了八十七個小時三十五分鐘,或者說個大概,是三夭加十五個半小時。哈維已在那裡等候他們。

  經過一番激動人心的場面,大多數人,特別是年輕小夥子都覺得肚子餓了。他們讓巨大的歡樂暫時告一段落,拉上窗簾,宴請了回頭的浪子,那時一列列火車在他們旁邊呼嘯著進站出站。哈維吃著喝著,一口氣詳述著他的歷險故事,一旦他有一隻手空閒下來,他母親連忙握住了它愛撫不已。他的嗓音因為生活在開闊和帶鹹味的空氣中變得渾厚,他的手掌也變得又粗又硬,他的手腕上盡是斑斑點點的疤,他的膠靴和藍色的運動衫上散發著一種淡淡的鱈魚味。

  一向善於判斷人的父親目光炯炯地注視著他。他不知道兒子忍受了什麼傷害。的確,他忽然覺得自己過去一向對兒子瞭解得很少,不過他清楚地記得一個面孔像生麵團似的少年,欲望永遠得不到滿足,以罵老傢伙為樂,常常使他母親一把眼淚一把鼻涕,這個小傢伙還時常在公共場所或旅館的遊廊裡和一些天真的官家子弟一起作弄或辱駡那些侍者。但是這個長得結結實實的漁家少年,身體不再扭來扭去,看他的目光是那樣堅定,清澈,沒有一點畏畏縮縮的樣子,說話的聲調是那樣清晰,即使激動的時候也很有禮貌。而且他的聲音似乎給人一種確信,這種變化是永久住的,一個新的哈維永遠不會再變回去了。

  「一定有人對他進行了強制的教育,」切尼心裡這麼想。「如今康斯但塞決不會允許這麼幹了。可我看不出歐洲的教育會有那麼奏效。」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那個叫屈勞帕的人,跟他說你是什麼人呢!」母親一再問他,那時哈維至少已經把他的故事講了兩遍了。

  「他叫狄斯柯·屈勞帕。是所有駕船的人中最最出色的一個。我不信還有比他強的。」

  「你為什麼不讓他送你上岸呢?你知道爸爸一定會出十倍的錢彌補他的損失。」

  「我知道;不過他以為我的腦子出了毛病。當初我找不到口袋裡的錢,還罵過他是賊呢。」

  「一個水手那天晚上在旗杆旁拾到了那些錢,」切尼夫人抽抽搭搭說。

  「這就清楚了。其實我並不責怪屈勞帕。我只是說我不願意工作,也不願待在一條漁船上。當然他因此在我鼻子上揍了一拳,哦,打得好厲害,我血流得像捅了豬一刀子。」

  「可憐的小乖乖!他們一定大大地虐待了你。」

  「這倒沒有。嗨,打那以後,我看到了一線光明。」

  切尼拍了拍他的大腿,格格地笑了。這就是他所一心希望的孩子。他以前從來沒有這麼清楚地看到過哈維眼中閃爍的光芒。

  「那老傢伙每個月給我十塊半美元,現在已經付了一半。我纏上了丹,馬上拼命幹起活來。我現在還不能做一個成人的活。不過我能操縱一條平底船了,操縱得差不多跟丹一樣好。在大霧中我不慌張了,至少不那麼慌張了。親愛的,在風不大的時候,我也學會了掌舵的技術——我還能給排鉤裝餌,當然,我也懂得了船上的繩索;我也能長時間地把魚扔入底艙,我在念「約瑟篇」方面也很有長進,我還可以給你們表演如何用一張魚皮過濾咖啡。我想再喝一杯,請給我倒一下。我說,你們做夢也想不到十塊半錢一個月要做那麼一大堆工作。」

  「我開始的時候才八塊半,我的兒子,」切尼說。

  「真的嗎?你可從來沒有跟我說過,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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