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吉卜林 > 勇敢的船長 | 上頁 下頁 |
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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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中桅杆跟索具以及那從不卷起的錨位帆,將前後搖晃的影子投在起伏的甲板上。船尾的魚堆照得像一團流動的銀子。在底艙裡有踏步和滾動的聲音,屈勞帕和潑拉特在鹽桶之間走動。丹遞給哈維一把叉子,帶他到舷內一張粗陋的桌子盡頭,薩爾脫斯伯伯正用刀柄敲著桌子、很不耐煩,他的腳邊放著一盆咸水。 「你把魚扔給艙口下的丹和潑拉特,留神薩爾脫斯伯伯別在你眼睛上劃一刀,」丹說著蕩下了底艙。「我在下面把鹽遞上來。」賓和梅紐爾站在魚欄裡沒膝深的鱈魚中,揮舞著挖內臟的刀。朗傑克面朝薩爾脫斯伯怕站在桌子旁,一隻籃子在他腳邊,一副連指手套戴在他手上,哈維目不轉睛地看著叉子和咸水盆。 「嗨!」梅紐爾叫一聲,向魚彎下腰去,拿起一條,一隻手指托住它的鰓,一隻手指摳進眼睛,把它放在魚欄邊上,寒光一閃,刺啦一聲,那魚便從喉嚨到肛門開了口子,魚頭下面也一邊有了一個裂痕,扔到了朗傑克腳下。 「嗨!」朗傑克也一聲叫,用連指手套一挖,鱈魚的肝便掉進了籃子。 接著又一擰一挖,魚頭和其他內臟便飛了出去,挖空的魚便滑到對面薩爾脫斯那兒,他鼻子出著粗氣,又刺啦一聲,魚的脊骨便飛出舷牆去了,魚去掉了頭去掉了內臟又被剖了開來,嘩啦一聲進了盆中,把咸水濺入哈維張大的嘴裡。他看出了神。開頭他們叫喊一陣便不再吭聲。鱈魚一路流下去,好像它們還活著一樣。哈維對這種奇跡般的熟練驚奇不已,還沒有等他回過神來,它的盆裡已經裝滿了魚。 「扔啊!」薩爾脫斯頭也不回咕嚕了一聲。哈維便把魚三三二二扔下艙口。 「啦,扔得集中一點,」丹大聲叫道,「別撒開來!薩爾脫斯是船隊裡最好的剖魚手。瞧他好像在裁紙一樣!」 確實,看上去圓滾滾的伯伯有點像在按時裁開一頁頁紙來。梅紐爾蹶著屁股弓著腰,整個身體一直像座雕像一樣,只是兩條長臂在抓魚,從不停歇。 小個兒賓也在拼命幹活,但不難看出他力氣不濟。有一二回梅紐爾騰出時間幫他不止流水線中斷。還有一次梅紐爾叫了一聲,原來他的手指讓法國人的鉤子咬住了。那種鉤子用軟金屬製成,用過以後可以重新彎曲;但是鱈魚常常掙脫這種鉤子,在別的地方重新咬鉤!這就是格羅薩斯脫漁夫瞧不起法國人的眾多原因之一。 接著下面傳來粗鹽擦在粗糙魚肉上的聲音,粗厲而刺耳,像在磨刀石上銼磨的聲音,跟魚欄上刀子的卡嗒聲,擰魚頭的嘩啦聲音,魚肝掉下來的聲音,內臟飛掉的聲音,薩爾脫斯伯伯用刀劃掉脊骨的刺啦聲以及開膛剖肚的魚落下盆濺起的水聲混成一片。 一小時結束,哈維真想撂下手中的活去休息,因為濕漉漉的新鮮鱈魚出乎意料的重,他因為不斷投擲已經腰酸背疼。但有生以來頭一次覺得他是這夥幹活人中的一員,腦子裡以此感到自豪,因此默不作聲堅持了下來。 「換刀!」最後薩爾脫斯大喊一聲。賓彎下腰在魚堆裡喘氣,梅紐爾一俯一仰不斷供魚,朗傑克向舷牆伸出身子去。廚師出現了,無聲無息像一個黑影,拾起一大堆魚脊骨和魚頭,又退了下去。 「早飯吃雜碎燴魚頭,」朗傑克順著嘴唇說。 「把刀子遞上來!」薩爾脫斯伯伯又重複一遍,手中揮舞著那把開膛剖肚用的扁平彎刀。 哈維看到五六把刀子像梳子的牙齒一樣插在艙口的楔子中。他把那些刀子傳出去,換下用鈍的刀子。 「水!」屈勞帕說。 「飲水桶在前邊,有柄勺放在一旁。快,哈維,」丹說。 一會兒工夫他帶回來一大勺顏色發黃的陳水,味道像走了味的水酒。這勺水灌下了屈勞帕和潑拉特的嘴裡。 「這些是鱈魚,」屈勞帕說,「不是大馬士革絲綢,潑拉特,也不是什麼銀條,自從咱們一起出海以來,我每次都跟你這麼說的。」 「那有七個漁季了吧,」潑拉特冷冷地回答道,「堆垛堆得好就是堆得好,就是平平整整堆垛壓艙的活,也有正確的方法和錯誤的方法。你看到過把四百噸鐵裝進底艙嗎?」 「嗨!」隨著梅紐爾一聲叫喊,大夥又重新幹起活來,一直幹到魚欄裡空了才停手。最後一條魚下艙以後,屈勞帕和他的兄弟搖搖擺擺到船尾的艙裡去了;梅紐爾和朗傑克到前面去;只有潑拉特等了好長時間這才溜回艙口,一會兒也消失了影蹤。不到半分鐘哈維便聽到艙裡傳來了沉重的鼾聲,他呆呆地看著丹和賓。 「這回我幹得稍微多了一點,」賓說,他的眼皮因為瞌睡重得耷拉了下來。「不過我看我還得幫你打掃,那是我的責任。」 「你的良心不必有千斤重擔,」丹說,「回艙去,賓。沒有叫你做打雜的活。拿個桶來,哈維。哦,賓,你睡覺以前把這些倒入下腳桶裡。你撐得住嗎?」賓拿起沉重的魚肝籃子,倒入一個帶有絞鏈蓋的桶裡,那桶用繩捆綁在前艙邊上。接著他也下艙不見了。 「雜工在加工好下艙以後還要打掃乾淨,好天氣裡『海上號』頭一個值班也是雜工的活。」丹起勁地沖洗魚欄,收拾桌子,把桌子堅起來放在月光下晾乾,把血淋淋的刀用一團麻絮擦過,然後在一小塊磨刀石上磨了起來,哈維則在他的指揮下把下水和脊骨扔出船去。 起初有一個銀白色的水鬼從油光光的海水裡豎起來,激起一片嘩嘩的水聲,並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嘯聲,像是在歎氣,哈維大吃一驚,倒退一步叫出了聲,不料丹只是笑了笑。「那是逆敦鯨,」他說,「起先只露出個頭來,像這樣整個身子豎起來那是它們餓了。它像在陰慘慘的墳墓上呼吸,是不是?」當白色的水柱沉下去時,水面上冒起油一般的水泡來,空氣中充滿了爛魚的惡臭。「你以前從來沒有看見過逆戟鯨豎起身子來吧?在你國家以前,你能看上好幾百次呢。我說船上重新有個雜工真不賴。奧托年紀太大,再說還是個荷蘭鬼子。他跟我打過很多架。他的腦子裡要有些文明的話,他就不會跟我斤斤計較了。困了嗎?」 「困得要死,」哈維說著,頭在朝前耷拉下來。 「值班時決不能睡覺。站起來看看我們的錨燈正在大放光明。哈維,你現在是在值班。」 「呸,那有什麼關係?亮得像白天一樣,呼……嚕!」 「爹經常說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好天氣人容易犯困,可也有可能你還沒有明白是怎麼回事,船就被班輪攔腰撞斷,而且准有十七個頑固保守的官員,全都是紳士模樣,舉手支持錨燈已經熄滅和當時還有濃霧的說法。哈維,我一直對你很好,不過你要是還打磕睡的話,我就要用繩子拴住你。」在紐芬蘭淺灘見到過許多古怪事情的月亮正在俯視一個瘦瘦的青年,穿著燈籠褲和紅色運動衣,蹣蹣跚跚走在一條七十噸的雙桅船上,在亂七八糟的甲板上繞來繞去,而他的後面像有一個劊子手押著他,揮動著綁他的繩子,那劊子手也是一個小夥子,每用繩子打一下便打個呵欠,頭朝前磕一下。 急速轉動的舵輪又微微反沖回來,錨位帆在陣陣微風中劈劈啪啪,起錨機在嘎嘎作響,「劊子手」押「犯人」的行列還在繼續。哈維有時勸說,有時威脅,有時抱怨,最後終於哭出聲來,那時丹說著警覺的好處,可是舌頭不聽使喚,於是他揮出繩頭,打在哈維身上也打在吊在那兒的平底船上。最後艙裡的鐘敲了十下,小個兒賓在敲最後一下時爬上了甲板。他發現兩個小夥子在主艙口上你靠我我靠你跌在一起,已經睡得死死的,實際上他像滾鋪蓋卷一樣把他們弄到了鋪位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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