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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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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我們的長筆盒,我本可以表演給你看……我說,我們是在白楊樹下打的,雙方的住持和悟人都出動,有個人把我的額打得皮開肉綻,其深見骨,你瞧!」他把帽子朝後掀,露出一個皺紋結在一起的一塊白色傷疤。「輪回公道,無懈可擊,毫髮不爽!昨天傷疤曾經發癢,五十年後我還記得那一下是怎樣接受的,下手的那個人面貌怎樣;稍微講一下這些虛妄,從這個你就可以看出爭鬥如何愚傻。業輪是最公道的!那偶像崇拜的人一拳打中了我的傷疤。我的靈魂大受震撼,它陰暗起來,我的靈魂之舟在幻水上顛簸得好厲害,來到了山姆裡格我才思量其中因果,也可以說是追溯邪惡的根源,我整夜都在拼命思索。」 「可是,聖者,你對一切邪惡都是無辜的,讓我來做你的代罪羔羊!」 基姆確實為老喇嘛的悲哀感覺難過,不禁隨口說出馬哈布·阿裡的口頭禪。 「黎明時分,」喇嘛神情益發凝重地說,每次慢騰騰地說完一句話便哢噠掐念珠,「我醒悟了,是在這裡……我是個老人……在山地出生長大的,不應該在我的高山間坐下。我在印度上上下下漫遊了三年——難道泥土的力量比大地還要強?我的愚癡肉體渴望從下面這裡到山區的高山白雲去。我說,我的搜尋有把握,的確也是如此。因此我在庫魯婦人家裡,心過於受自己的念頭驅使,轉想到雪山。不能責怪那醫生。他——根據我的欲念——預言雪山會使我身心強壯。這些山使我強壯得去做邪惡的事而忘掉原來的搜尋,我喜愛此生命和生命的欲望。我極想爬大而陡的山坡,我四下尋找這些山坡。我對高山測驗自己的體力,這是邪惡。你在簡母諾垂下面呼吸短促的時候,我嘲弄你,你不敢面對山口積雪的時候,我開你的玩笑。」 「可是這有什麼害處?我當時的確怕,我是怕,我不是山民;你的新力量使我敬愛你。」 「我記得不止一次,」他把臉悲哀地貼在手上,「我想博得你和醫生稱讚我的腿力,就這樣邪惡相繼而直至滿溢,業輪真公道!全印度過去三年給了我一切的榮譽。從妙屋的智慧之泉到——」他微笑起來,「在大炮旁邊玩的一個小孩——整個世界都在為我開路。為什麼?」 「因為我們愛你,這只是那一拳把你打得發燒迷糊了,我自己也還是不舒服,人打冷顫。」 「不對!那是因為我走上了道,就像循著鐃鈸聲步向法本,可是我入了歧途。那聲音就停止了,跟著受到懲罰。在我自己國家邊緣上我自己的雪山裡,我的罪惡欲念產生的地方,發生了那場打鬧——瞧這裡!」他摸摸額頭,「就像一個沙彌把杯子擺錯了要受挨打,我這肅仁寺住持也挨了打。沒講一句話,你瞧,就是狠狠的一下,徒弟。」 「可是那些洋人不知道你是誰,聖者!」 「我們是半斤八兩,是愚癡和獸性對愚癡和獸性。那一拳對我是個啟示,我比一個迷途走失的耕牛好不了多少,我的地方不是在這裡,一個人能看出一個行為的因就是達到解脫的半途!『回到原途去,』那一拳說,『雪山不是你的地方,你不能選擇解脫而同時沉溺于人生的樂事。』」 「要是沒碰上那可恨的俄國人多好!」 「就是世尊也不能使業輪回轉,至於我所積的功德,我得到了另一個啟示。」他伸手入懷,掏出那幅輪回圖,「瞧!我沉思之後,考慮到這件事,那偶像崇拜者把這圖扯得就剩我指甲蓋那麼寬的地方還連著。」 「原來這樣。」 「那麼我這肉體裡的生命也就剩下這麼多。我是一生都替法輪服務的,現在它要為我服務了。要不是引導你上了正軌積下功德,我在找到那條河以前還可能再轉一生。你明白嗎,徒弟?」 基姆凝視著那張殘破不堪的輪回圖,是從左到右斜角撕破的——從欲生予的第十一合(西藏人所畫的格式)穿越人獸世界到第五舍——感官的宮舍。其中的邏輯無從回答。 「我佛世尊悟道以前——」喇嘛極恭敬地把圖折好,「他受到誘惑,我也受到了誘惑,可是這過去了,箭是落在平原地帶——不是在山區。所以我們在這裡做什麼?」 「我們是不足至少應該等候那個醫生?」 「我知道我在這具臭皮囊裡還能活多久。一個醫生又有什麼辦法?」 「可是你病得很,有冷顫,你不能走路。」 「我要是見到了解脫,哪裡還會生病?」他顫巍巍地站起來。 「那麼我必須到村子裡去要吃食。啊,這令人見了就厭膩的路!」基姆覺得他也需要休息。 「那是合法的。我們吃了就上路吧。箭是落在平原地帶……可是我向欲念低頭了,把一切準備好,徒弟。」 基姆轉身面對那戴有松石頭飾正向懸崖下閑投石子的女人。她嫣然微笑。 「我找到他的時候那位先生像個迷失的水牛;凍得鼻子冒氣打噴嚏。他餓得忘記了尊嚴向我甜言蜜語。那些洋人身邊一無所有。」她伸出一隻空手掌,「其中一個肚子那裡難受得很,是你搞的嗎?」 基姆點頭,眼睛閃亮。「我先跟那位孟加拉先生說話——後來又和附近一個村子裡的人談。他們會給洋人東西吃,並不跟他們要錢。贓已經分配了,那位先生對洋人說假話,他為什麼不離開他們?」 「那是因為他心腸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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