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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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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辦完了才有報酬,把它交給那位先生,說是符咒之子給他的。」 「好!一定!一定!是位法師——長得像洋人——給他的。」 「不,是符咒之子給他的。問他可有回音。」 「可是他萬一動粗呢?我——我怕。」 基姆哈哈大笑:「我敢說,他現在一定是極累極餓。山地使人在床上變得冷淡,嗨,我的——」他嘴裡就要說出「媽」,可是他改說「姐姐」,「你是個既聰明又風趣的女人。到這時候,整個村子都知道洋人的遭際了吧——呃?」 「對,子夜時消息已傳到齊格瑙,明天應該傳到寇格。這兩個村子都又氣又怕。」 「不必怕,吩咐那兩個村子給洋人東西吃,讓他們平安無事繼續前進,我們必須使他們悄然離開我們的山谷,偷東西是一回事——殺人是另一回事,那位先生會瞭解,不會向當局申請,快去,我師父醒來我必須服侍他。」 「好,就這樣吧。事情辦完了——你說的,是不是?才有報酬,我是山姆裡格之花,是王爺給我這塊地方。我不是普通女人,山姆裡格是你的:蹄、角、皮、牛奶、奶酪,都是你的,隨你要不要。」 她堅決地轉身向山上走,銀項圈在她寬胸脯上叮噹響,去迎接一千五百尺上面的晨曦。基姆把油布包的邊用蠟弄平貼的時候用土語忖度。 「一個人總是被女人騷擾怎麼能修道或是進行大遊戲?比方像阿克羅拉渡口的那個姑娘,那鴿棚後面廚房下手的老婆——更不必提別的——現在又有了這個娘們兒!我是小孩子的時候倒無所謂,可是我現在已經是大人,她們卻不把我看做大人,什麼請吃胡桃這一套!哈!哈!在平原地帶是請你吃杏仁!」 他出去向村莊去要東西——不是用乞缽討,這在平原地帶倒可以。而現在是用王子的氣概去索取,山姆裡格夏天只有三戶人家——四個女人,八九個男人。他們有的是罐頭食品和羼合飲料,從奎寧氨到白伏特加都有,因為前一夜挑夫分贓時他們也大有所獲。那些乾淨的歐洲大陸式帳篷早已剪碎分掉,房子外面有鋁鍋。 村民認為有喇嘛住持可以保證不受一切後果連累,毫無悔意地拿出他們最好的東西——甚至於請他喝從拉達克來的大麥啤酒,然後大家曬太陽消去寒氣,腿垂蕩著坐在無底深坑邊上,聊天、歡笑、抽煙,他們判斷印度和政府完全是根據對雇用他們到處漫遊的洋人或受雇為行獵挑夫的朋友的親身體會。基姆聽到已經死去二十年的洋大人如何沒射中大角野山羊、黑羚羊、喜馬拉雅野山羊等的故事——每個細節都說得如同閃電照出樹梢山枝那麼清楚。他們向他說出他們的小毛病,尤其是他們那些腳步很穩的小牛的毛病,以及到有外國傳教士住的寇格和更遠的西姆拉去的故事,西姆拉地方真好,街道是白銀鋪的,你知道,人人都能在坐二輪馬車、花錢如水的洋大人處找到工作。不久,喇嘛也態度莊嚴腳步沉重地踽踽而來,和他們在屋沿下聊天,大家都讓出很大的空位給他,稀薄空氣使他精神為之一爽,和其中最喜興的同坐在深坑邊上,談話稀少的時候便向下邊投擲石子。三十裡外,老鷹飛翔處是另一道山脈,遠望上去,仿佛有點點斑斑的小片灌木叢——其實那些都是森林,每處相隔一天行程,在村莊之後,山姆裡格的山巒擋住了南邊的一切景色,這就像坐在世界屋頂屋沿下的一個燕子窩裡。 喇嘛不時伸出手,只要稍微低語提示,像指出到斯必提和越過帕隆拉向北去的路。 「德真大寺就在北邊,山巒最密的地方是德真(他指的是漢裡),那所大廟是塔格斯坦拉真造的,他有這樣一個故事。」他講出那個充滿蠱惑和奇跡的離奇故事,驚得山姆裡格的人目瞠舌結。再朝西一點,他用手指著庫魯的青山並在冰川下尋找開龍寺。「因為我是好久好久以前到那裡去的,我翻過了巴若拉蚩,到了列亞。」 「是,是,我們知道。」足跡遍及遠方的山姆裡格人說。 「我和開龍寺的僧人睡了兩晚!所有泡影中最美的泡影!在那裡,我對這世界開了眼界;在那裡我悟了道;在那裡我紮緊褲帶去搜尋。我走出了雪山,離開了高山罡風。啊,這只是業!」他詳替他們祝福——大冰川,光禿岩石,冰川積成的石堆和崩塌的葉岩;乾燥的高地,隱藏的鹽湖,久年陳木和物產豐富,積水排掉的山谷,他都一一祝福,仿佛一個垂死的人保佑他的親人;基姆對於喇嘛的激情不勝驚奇。 「是——是。我們的山區舉世無雙。」山姆裡格人說,他們不禁詫異一個人怎能住在熱得可怕的平原地帶,那裡牛大如象,不適宜在山坡耕作;村莊據說相連百里;人們成群偷竊,沒被強盜拿走的則被警察拿得精光。 就這樣一個上午悠然過去,中午時基姆的信差從地勢高峻的牧地走下來,就像她當初走上去那樣毫不喘氣。 「我捎了信給醫生。」那女人向喇嘛行禮時,基姆解釋。 「他跟那些拜偶像的人在一起嗎?不,我記得他把其中一個醫好了。他積了功德,不過他所醫好的那個人借用他的力量幹壞事。業輪最是公道!那醫生怎樣了?」 「我怕你受傷了——而我知道他很聰明。」基姆拿過那蠟封的胡桃殼,閱覽在他紙條反面用英文所寫的:接到你的大劄。一時不能離開同伴,將把他們帶往西姆拉。以後希望能跟你見面。不宜隨著含怒的人同行,從原路回去,我會趕上,虧得我有先見之明,能夠通信十分欣慰。「聖者,他說他將從拜偶像的人那邊脫身,會回到我們這裡,那麼我們是不是要在山姆裡格等一陣?」 喇嘛對遠山愛之弗釋地看了好久,搖搖頭。 「不要等,徒弟,骨子裡實在想這樣,可是天不容許。我已經看到了其中因果。」 「為什麼?山不是使你精神一天比一天好嗎?你還記得我們在下面唐恩谷地時曾經疲弱得昏暈。」 「我精神好了就犯邪惡,忘卻一切。我在山坡上是個惡漢流氓。」基姆竭力忍俊。「輪回公道,無懈可擊,毫髮不爽,很久很久以前,我還血氣方剛的時候——曾到白楊林間的奘大師處,」他指向不丹,「就是養聖馬處去朝聖。」 「靜下來,別做聲!」山姆裡格人異口同聲喊道,「他要講能在一天之內環繞世界一周的神駒吉林寧科爾了。」 「我只跟我徒弟講,」喇嘛薄叱道,那些人馬上又像早上南屋沿上的霜雪那麼快地散開,「我當時還沒有求道只是討論學理。一切都是幻相!我在奘大師處喝麥酒吃麥餅,第二天有人說,『我們到山谷下去和桑戈·格托克的人打個明白,以斷定(記好獸性與嗔怒是多麼連帶相關的!)山谷的統治權和出售當地所印祈禱經文所得利潤應歸哪一位住持。』我去了,我們打了一天。」 「可是怎麼打的,聖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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