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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她把大籃子像玩具般拎起背到自己的小屋去。

  「出去,把門閂上,在我畫完以前別讓人走近。」基姆說。

  「可是後來——我們可以談談嗎?」

  基姆把籃子扳倒——測量儀器、書籍、日記簿、信件、地圖和怪香味的本地信件統統灑了出來。籃底有一個繡花袋,套著一份密封、燙金並有飾畫的文件,就是一個國王致另一國王的那種,基姆高興得喘不過氣來,從洋人觀點檢討情況。

  「那些書我不要,而且都是關於對數的書——檢量用的,我想。」他把那些書放開,「這些信我看不懂,可是克萊頓上校能看得懂,全部都要。地圖呢——他們畫得比我好——當然要。所有土人的信——哦!尤其是那封禦書。」他嗅嗅那只繡花袋,「那一定是從希拉斯或本納發出的,賀瑞先生說得對。天哪!收穫很不壞。我但願賀瑞知道……其餘的必須從窗口扔掉。」他撫摩一架極優良的棱鏡羅盤和經緯儀的亮頂,可是身為洋大人不能盜竊,而且這些東西後來可能成為很麻煩的證物。他整理出每一張手稿,每一幅地圖還有那些土語寫的信。這些形成軟軟的一疊。三本有鎮的鐵封底大簿子和五本舊記事簿,他另放在一邊。

  「信和禦書我必須放在我上衣裡,腰帶底下,那些手寫的本子我須放入糧袋,糧袋會很重。不,我想沒有什麼了,要是有的話,挑夫們已經扔下深谷,所以沒有問題。現在你也去吧。」他把所有預備扔掉的東西統統裝進籃裡,把它舉高到窗口,千尺之下是一個形狀長而圓、並不移動的雲霧堆還沒受到陽光照射。一陣旋風把雲吹散時,他看到下面蔥綠林梢有如一層青苔。

  「不,我想不會有人追尋你的下落!」

  滾落的籃子一面墜下一面灑出東西,那架經緯儀砸到岩突上,像顆炮彈似的爆裂;書籍、墨水缸、水彩畫、顏料盒、羅盤和尺在開始幾秒鐘頗像一窩蜜蜂,後來便不見了,基姆雖把身子半傾出窗外,極耳諦聽,可是沒聽到底下有一點聲音。

  「五百——一千盧比都買不到那些東西。」他惋惜地說,「這真是糟蹋東西,不過我有了他們別的東西——我希望他們全部血汗都在這裡,我現在該怎樣告訴賀瑞先生,我該怎麼辦?我那位老人家又病了,我必須把這些信用油布包好,這是該做的第一件事——不然會被汗浸濕……而我又是孤零零的個人!」他把信件包成整齊的一包,還在棱塊處把既硬且滑的油布理齊,因為流浪生活已把他訓練成辦事像老獵人探路那樣有條理的人,他非常小心地把那些簿子裝在食物袋底下。

  那女人敲門。

  「可是你沒有畫符。」她四下看著說。

  「沒有這個必要。」基姆已經完全忽略了裝腔作勢念點咒語的必要,那女人毫不尊敬地笑他腦子糊塗。

  「對你來說——沒有必要,你只要眨個眼兒就能迷住人,可是你走了以後別忘了我們窮人。他們昨天晚上都喝醉了,沒有人肯聽女人說話,你沒醉吧?」

  「我是僧人。」基姆已經恢復冷靜,那女人長得很俊俏,因此他想最好保持他的身份。

  「我警告過他們洋人會生氣的,他們將嚴加調查,報告藩王。還有個本地先生跟著他們,辦事員都是會饒舌的。」

  「你的麻煩只是這些嗎?」基姆心裡已經打好主意,擺出個迷人的笑容。

  「不止這點。」女人說,伸出一隻戴滿鑲銀松石戒指的褐色硬手。

  「我一下子就可以畫好。」他迅速說下去,「那位先生就是那個在齊克瑙山區到處走的醫生(你聽見過他沒有?)我認識他。」

  「他會為了獎金而洩漏真情,洋人分辨不出山民誰是誰,可是本地先生能分辨得出而且還對女人也有眼光。」

  「替我傳一句話給他。」

  「我什麼事都肯為你做。」

  他恬然接受這個恭維,就像女人主動示愛的地方的男人必定有的態度,從記事簿上撕下一頁,用一根專利發明,筆跡全擦不掉的鉛筆以頑童在牆上塗寫的那種鄙俚席卡斯字體寫道:「他們所寫的統統在我手裡,還有地圖和許多信仰,尤其是那封禦書,指示我該怎麼做,我人在雪下的山姆裡格,老人家病了。」

  「把這個送給他,那就會使他閉住嘴,他不可能走得很遠。」

  「的確沒走多遠。他們仍在橫嶺那邊的林中,天亮時我們的孩子去注視他們,他們走動的時候便傳消息過來。」

  基姆露出驚訝神色。可是從牧羊草地邊傳來一聲有如鷂唳的尖銳顫鳴,是一個牧牛孩子把在俯視秦尼穀的山坡那一面看守的哥哥或姐姐的信息傳來。

  「我的那些丈夫也都出去砍柴了。」她從懷裡掏出一把胡桃,把其中一枚很整齊地劈成兩半,開始挖肉吃,基姆裝作完全不懂其中含意。

  「你不知道胡桃的含意嗎——小和尚?」她賣弄風情地說,並且把劈成一半的胡桃遞給他。

  「虧你有心。」他迅速把寫了字的那張紙插在胡桃當中,「你可有點蠟好把這信封上?」

  女人大聲歎了口氣,基姆心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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