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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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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貪求符咒的欲望也沒有稍減,我記得有一次講到輪回圖——」喇嘛從懷裡掏出他的近作,「她只對向小孩作祟的魔鬼有興趣。再過一會兒,在後來一次安靜,安靜的聚會中,她可以款待我們而積功德,現在我們將松松腳隨便走動,靜待演變,我們的搜尋一定有把握。」 他們便那樣逍遙自在地穿過繁花如錦的果園,走過了阿敏納巴、薩亥耿吉、呵克羅拉渡、和富裡薩——喜馬拉雅山下的丘陵總是從南到北的,丘陵再過去又是積雪,在寒星下睡了甜美的長覺之後,便神氣十足地從容穿過一處蘇醒中的村莊,默然伸出乞缽,可是眼睛不顧大法從天這邊看到天那邊。基姆會腳步輕盈地踏過塵土走到芒果樹陰下或一棵白刺槐枝葉較疏的樹陰下他師父身旁,從容自在地吃喝。中午時談了些話走了些路之後他們便小睡,在較為涼快的時候醒來,精神抖擻,夜晚他們進入新的地方,一處在越過肥沃平坦大地的三小時之前便看到,在路上經過一番討論的村莊。 他們講出他們的故事,就基姆來說,每天晚上所講的都不同,村長或村僧按照寬厚的東方習俗歡迎他們。 地上的陰影縮短了,喇嘛倚靠基姆更甚的時候,便畫起輪回圖,用擦乾淨的石頭鎮著,用長稻草指著一個又一個的輪回講解。神祗高高坐在上面——一個又一個的夢,這裡是天和半神半人的世界——騎士在山地作戰;這裡是畜生所受的痛苦,靈魂按照生前善惡或上或下,不得加以干擾;這裡是地獄,既熱又寒,是受苦的鬼魂的居處,讓徒弟知道饕餮之苦——肚子膨脹,腸子燃燒;他的徒弟恭順地低著頭,棕色手指敏捷跟著稻草移動,用心學習;可是講解到地獄之上萬般操勞,而無一利的人間世的時候,徒弟的心思渙散;因為路邊正是輪回圖的寫照,人們吃喝,做買賣,婚嫁、吵架——一切都是活生生的。喇嘛常常講到生,要基姆注意——他表現得過分熱切——人的情欲千變萬化,人們把它們分為好的和要不得的,其實並無好壞之分;愚昧的靈魂,豬、鴿和蛇的奴隸——例如嗜食檳榔,想要一對牛,想女人,或是冀得君王喜愛——不總是跟著肉身上天堂下地獄,經過一次又一次的輪回?有時候,一個女人或一個窮人會注視這個講解儀式——沒有別的,只有這個——在那張黃色大圖攤開的當兒會在邊上投下幾朵花或一小撮貝殼。這些謙卑的人見到一位可能慈悲心發,在祈禱中記起他們的聖者也就滿足了。 「人要是病了就替他們醫治,」喇嘛在基姆正大光明的天性醒覺時說,「要是他們發燒就替他們醫治,但是不得用符咒,你記得那馬哈拉塔人後來的情形。」 「那麼一切的作為都不好嗎?」基姆回答。他躺在東路岔口的一棵大樹下,注視螞蟻在他手上爬。 「無疑是好的——除了在積功德的時候。」 「在學問之門,我們所學到的是不採取行動端詳一個洋人應有的態度,而我是個洋人。」 「世界之友,」喇嘛逼視著基姆,「我是個老年人,像孩子那樣喜歡賣弄,在修道的人看來人無黑白、印度人和西藏人之分,我們都是謀求脫身的魂靈,不管你跟洋人學到了些什麼,我們將來找到我那條河的時候,你——在我身旁,一切幻想就都沒有了。嗨,我渴望找到那條河,連一身骨頭都酸痛了……就跟那些人在火車上難受一樣。可是我的靈魂在我的骨頭之上等待著,這次搜尋一定有把握。」 「我茅塞頓開,准不准許問一個問題?」 喇嘛莊嚴地點頭。 「我吃了你三年的飯——這你知道,聖者——哪兒來的?」 「照人們算來,西藏有很多財富。」喇嘛鎮靜地回答,「我在打自己的比方,很妄受尊崇,我需要什麼便開口,帳目的事我不管,那由我的寺廟管。啊!寺裡的黑高座,所有的沙彌排列整齊!」 他一面用手指在塵土裡畫,一面講起防雪崩的大寺的盛大儀式;列隊的天魔舞;僧尼變成豬;高定一萬五千尺上的聖城;廟堂與廟寺之間的勾心鬥角;山間異聲以及映照在於雪上神秘的海市蜃樓。他甚至講到拉薩和他曾見過並且敬愛的達賴喇嘛。 每天太陽從基姆背後升起,又是長長的,再好沒有的一日,成為使他與他的種族和母語隔絕的障礙,他不論思想做夢都不知不覺用的是土語,在吃、喝等生活起居方面機械地效法喇嘛的儀式。老喇嘛眼望著白皚皚的積雪,越來越想他自己的廟,他要搜尋的那條河並不會使他傷腦筋。他有時候確實會對一兜灌木叢或一根樹枝凝望很久很久,他說他期望地台裂開源出它的恩賜;目前有徒弟在他已心滿意足,從恒河與朱姆納河之間的唐恩谷地吹來的和風使他覺得舒服。 這裡不是錫蘭,不是菩提閣,不是孟買,也不是他兩年前似乎偶然發現的,藏在長草中的古寺殘墟。他以一個毫不自大的學者,一個謙遜的尋求者的態度講,像個睿智溫和的老人,以洞察力啟發知識。他一點一點,斷斷續續地講起他在印度從南到北到處漫遊的全部經歷,每件事都是見到路邊的一些情景而講出來的;基姆本已無緣無故敬愛他的師父,現在更有五十個良好的理由敬愛他,所以師徒二人過得十分快活,不過嚴守戒律,不出惡言,不興貪念,不貪吃,不睡在高床上,也不穿華服。他們的肚子說明時間,人們就像俗語聽說的拿來食物給他們。在阿明納巴、薩亥貢格、阿克羅拉渡口和基姆給那卑鄙女人祝福的小富裡薩等村莊裡,他們是貴賓。 可是在印度消息傳得很快,未幾便有個白鬍子僕人——一個乾瘦的烏拉人——拖著腳步走過農田,帶著一籃水果和一盒喀布爾葡萄和金帛包的橘子——請他們賞臉去看他的女主人,喇嘛好久不去看她,令她心裡不安。 「現在我想起來了,」喇嘛說,仿佛那完全是個新的建議,「她很有德行,只是話太多。」 基姆正坐在牛欄邊上,對村中鐵匠的孩子講故事。 「她將只替她女兒再要個兒子,我沒忘記她,」他說,「讓她積功德吧,把話傳過去說我們一定會來。」 他們在雨天裡穿越田野走了十一裡,後來受到盛待;因為那位老夫人保持良好的好客傳統,也強迫她女婿如此,那女婿是受慣女人支配的,只好向放債的借錢以求天下太平。雖然上了年紀,她的舌頭和記性卻絲毫沒有退化,她在樓上一個有橫條攔住的窗口,對基姆做出歐洲人聽了要嚇壞的恭維,十來個僕人都聽得見。 「不過你還是在歇腳處遇見的那個滿口瞎話的小要飯的,」她大聲說,「我沒忘記你,你去洗臉吃東西吧,我女婿一時不在,所以剩下我們可憐的女人既傻又沒用。」 為了證明這點,她毫不留情地大聲呼斥全家人,直到飲食端了出來。到了晚上——田野間彌漫著褐銅色和藍色炊煙香的晚上——她興致來了,命令把轎子放在有火炬明而不甚整潔的前院;她坐在拉得嚴嚴的簾子擋著的轎子裡,聊起天來。 「要是聖者一個人來,我會另樣款待;可是有這小滑頭在,怎得不謹慎?」 「王后娘娘,」基姆說,他總是用最神氣的稱呼。「一位洋人——一位警察大老爺稱您王后娘娘,難道也是我的錯,他說您的臉——」 「咄!那是朝聖時的事,我們出門旅行的時候——你知道那諺語。」 「難道把王后娘娘稱為萬人迷、妙娘子也是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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