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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那英國人氣得臉緋紅,「這他媽的簡直不像話,你敢再說!」

  E-23裝作不懂,一本正經地拿出車票,那英國人憤然把車票拿過去。

  「啊,多麼暴虐!」賈特農夫在他角落咆哮,「只不過是因為一場玩笑。」他本來對那托缽僧的謾駡聽得滿面笑容,「聖者,你的符咒今天不大靈!」

  托缽僧跟在警察督察後面,一面奉承一面乞憐,車上乘客大都忙於照料孩子和隨身行李,並沒注意這件事。基姆從身子後面溜下車,因為他忽然想起三年前他曾在烏姆巴拉附近聽見過這生氣愚笨的洋大人和一位老夫人談論一般招搖的人物。

  「一切很好。」托缽僧悄然說,他這時已擠在喚喊、嚷叫和慌張的人群中,兩眼當中,有一隻波斯灰豹,背後有個拉吉浦爾馴養獵鷹師的一籠唳叫不休的獵鷹。「他現在去發電報通知我藏信的地方。他們告訴我他在白沙瓦。我應該知道他像鱷魚一樣——總是在另一渡口伺待,他已經解決了我目前的困難,可是我這條命是你救的。」

  「他也是我們自己人嗎?」基姆猛地朝一個趕駱駝的米瓦人油黏黏的腋窩下一鑽,引起一小群吱吱喳喳的錫克婦人對他大聲咒駡。

  「而且是最了不起的,我們倆都很幸運,我一定向他報告你為我所盡的力量。有他保護我很安全。」

  他從圍著火車的人叢中鑽了出去,蹲在電報局辦事處附近一張長椅旁。

  「回去,不然你的座位會被人占掉,對工作不要害怕,小兄弟,也別替我的性命擔憂,你已經給了我一個喘息機會,斯垂蘭大人又把我拖上岸,你我在『遊戲』中還可能有合作的一天呢,再見!」

  基姆匆匆回到火車上,既高興又迷惑,也有點羞惱,因為他對於自己幹的這一行還不能精通三昧。

  「我對於『遊戲』只不過是初出茅廬,我不會像托缽僧那樣把握機會一下子取得安全,他知道燈下最黑暗,我也不會想到假裝罵人而傳消息……那洋大人又多麼精明!沒關係,我已經救了一條命……那賈特人哪兒去了,聖者!」他坐下時輕輕問,車廂裡現在擠滿了人。

  「他忽然膽怯起來,」喇嘛微帶譏諷地說,「他看見那馬哈拉塔人轉眼之間變成一個托缽僧以避邪,那已經夠使他驚駭,後來他又看見那托缽僧落入警察之手——這都是你的法術造成的影響,他後來抱起他兒子飛快遁逃,因為他說你把一個秉性和平的行商變成膽敢與洋大人鬥嘴的人,他怕自己也遭到相同命運。那托缽僧呢?」

  「跟警察走了,」基姆說,「可是我的確救了賈特人的孩子。」

  喇嘛嗅著鼻煙不動聲色。

  「啊,徒弟,你瞧你自己怎樣入了迷途!你的確只是為了積功德而醫好那賈特人的孩子,然而你卻作法使那馬哈拉塔人有驕傲之心——我曾密切注視你——一面不斷睨望迷惑一個很老很老的人和一個傻農夫,結果引起了災禍和懷疑。」

  基姆以超過實際年齡的成熟心理,努力自抑,他像別的孩子一樣,不願意受冤枉受誤會,然而他看出自己進退維谷,火車駛出德裡,在黑夜中奔騰。

  「對,」他低聲說,「凡是我使你生氣的地方,我做的都不對。」

  「還不止這一點,徒弟,你已做出的行為在世間所產生的作用,就像,投在池塘中所引起的漣漪,你不知道後果會多麼大。」

  不知道後果對基姆的自傲之心和喇嘛心境的怡靜也實在都有好處,因為這時候西姆拉方向有一封密碼電報送到,報告E-23抵達德裡,更重要的說明他奉命去取的那封信現在何處。附帶說明,一個過分認真的警察在極西部一個邦以殺人的罪名逮捕了一個艾吉米爾棉花經紀。這個經紀他在德裡車站月臺上發怒地親自向一位斯垂蘭先生解釋,E-23則從僻路從容走入德裡城已上鎖的市中心區,兩小時內,南方某邦一位憤怒的部長接到幾個電報報告「一個身受微傷的馬哈拉塔人已經失去蹤跡」;等到慢騰騰的大火車在薩哈倫坡停下的時候,基姆那顆石子所引起的最後一個微波沖出到遠處君士坦丁堡一所清真寺的臺階,驚擾了一個在祈禱的虔誠信徒。

  喇嘛在車站附近露珠凝結的九重葛柵旁大步走過,陽光明潔,弟子又在身邊,令他心境愉快。「我們應該把這些東西置若腦後。」他指著火車頭和雪亮的鐵軌說,「火車雖然十分美妙,可是震得我骨頭都化成水,我們現在可以一路呼吸新鮮空氣。」

  「我們到那庫魯女人家去吧。」基姆說。一面背著大包小包愉快前進。薩哈倫坡清早道路乾淨,空氣芳馨,他想到在聖查威爾學校時那些早上的日子,這個比照比他心裡三大高興事還要喜興。

  「你怎麼變得這樣急躁?智者在太陽下不會像小雞那樣跑,我們已經走了千百里路程,直到現在我簡直沒有機會和你單獨在一起,你在擠來擠去的人堆裡怎能受教導?我在人聲嘈雜中又怎能沉思?」

  「這樣說來,她的舌頭並未隨著歲月而縮短?」基姆微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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