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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裡面是普通零零碎碎的東西:有點布,一些騙人的藥,便宜的小禮物、一布包粗麵粉、南方的煙絲、俗麗的煙水袋柄、一包咖哩粉,統統用一張被單包著。基姆以一個高明術士的姿態,把被單翻過去看,嘴裡念一段回教咒語。

  「這種智慧是我跟洋人學來的。」他悄悄對喇嘛說,想到他在羅幹處所受的訓練,他講的並不假。「從星象看出這個人的命運中有很大的邪惡在困擾他,是否要把它拔除?」

  「星辰之友,你一切都做得很好,由你自己斟酌吧。是不是醫治另一個人?」

  「快!趕快!」馬哈拉塔人喘氣說,「火車可能會停下。」

  「在死亡陰影籠罩下搶救性命。」基姆說。他把農夫的麵粉、炭及煙灰和在一起,E-23不聲不響除了頭巾,抖散他黑黑的長髮。

  「那是我的食物——和尚。」賈特農夫咆哮起來。

  「簡直是闖入廟裡的一隻小牛!你可曾膽敢看我作法直到現在?」基姆說,「我必須在傻人面前顯露神通,可是要小心你的眼睛。眼睛裡是否已經起了一層薄膜?我救了你的寶寶,你反而——啊,如此無恥!」那賈特農夫在基姆逼視之下不禁退縮,因為基姆完全認真。「我要不要咒你,或是——」他拿起一張被單拋在那低垂的頭上,「敢妄動偷看之念,不然——不然——連我也不能救你的命。坐著!不得做聲!」

  「我眼瞎嘴啞,請別咒我!來,孩子,我們玩捉迷藏遊戲。要為我著想,在布底下千萬不能偷看。」

  「我看到希望,」E-23說,「你計劃怎樣?」

  「要把這個脫掉。」基姆說。他揪揪那人身上的薄汗衫,E-23猶豫起來,西北地方的人不愛赤身裸體。

  「殺人的還把階級當回事嗎?」基姆把那件襯衫扯到腰際。「我們一定要使你成為一個周身赤紅托缽僧。脫——快脫,我撒灰的時候,你得把你的頭髮晃散。現在再在你額上畫個階級符號。」他從懷中掏出測量用的小顏色盒和一小塊深紅。

  「你是不是初出茅廬?」E-23說,他脫掉身上的衣物,只剩一塊纏腰布,放在那裡聽任基姆在他抹了灰的額頭上塗上一個階級符號,簡直是在掙扎求生。

  「參加遊戲才兩天,老兄,」基姆回答,「還要在你胸口上多抹點灰。」

  「你可曾遇見過——一位修理珍珠的醫生?」那馬哈拉塔人轉開他那卷得很緊的長頭巾,並以極迅速的手法把它圍在腰部,紮成托缽僧那種花樣複雜的纏腰布。

  「哈!那你知道他的手法?他教過我一陣子。你也必須光腿,灰可以治癒傷口,把它再從身上抹。」

  「我以前是他的得意門生,可是你差不多還要高明些,神祗對我們很不錯!把那個給我。」

  那是賈特農夫那堆東西中的一錫盒鴉片丸,E-23吞下半把。「它們對於饑、懼、寒都有良效,也能使眼睛發紅。」他解釋說,「現在我有勇氣玩『遊戲』了。我們只差托缽僧的夾鉗,這些衣服怎麼辦?」

  基姆把那些衣服卷得很小,塞入他僧袍的寬折中。他拿來黃色在馬哈拉塔人腿部和胸部所塗麵粉、煙灰和薑黃混合物上畫出幾道大橫紋。

  「光憑衣服上的血跡就可以把你處絞,兄弟。」

  「也許,可是不必把它們扔出車窗外。現在大功告成了。」他的聲調充滿一個孩子玩「遊戲」的高興和得意。「賈特人,你轉過身來看看!」

  「神靈保佑我們,」那戴有頭巾的農夫像水牛從蘆蕩中出現一般。「可是那馬哈拉塔人哪兒去了?你施了什麼法術?」

  基姆是受過羅幹大人訓練的:E-23於工作關係演技也不差,以前在角落裡的是個全身抖顫瑟縮的行商,現在卻是個全身近乎赤裸而且抹灰,上有朱色橫紋,頭髮盡是灰土的托缽僧,盤腿而坐,兩眼發腫——空肚子的鴉片的影響發作得很快——一臉驕橫貪殘之相。他的脖子上掛著基姆的念珠,肩上搭著一小塊破花布。那小孩子連忙把臉埋在驚怔父親的手臂裡。

  「抬頭看,小王子!我們和術士一起旅行,可是他們不會傷害你。噢,別哭……一下子把孩子醫好,一下子又把他嚇死,這搗的是什麼鬼?」

  「你那孩子一輩子會有好運。他見到了醫療的大奇跡,我小時候只能做泥人泥馬玩。」

  「我也做過。神仙大爺夜裡到我們房後面來使它們都變成活的。」小孩子細聲說。

  「原來你什麼都不怕,呃,王子?」

  「我怕是因為我父親害怕,我覺得出他的手臂發抖。」

  「哈,沒種的人!」基姆說。連那不好意思的賈特人自己也縱聲大笑。「我醫治了這可憐的行商。他必須拋棄他所獲的利益和帳簿而坐在路邊三夜,以克服他的對敵惡意行動,星象對他不利。」

  「放債的人越少越好,我總是說;可是不管他是不是托缽僧,他應該為他肩膀上塗的東西,付給我錢。」

  「有此一說嗎?可是你肩膀上是你的孩子——不到兩天前遠在燒得要死。還有一點要跟你說清楚,我當你面施行法術,是因為情況非常迫切,我已經改變了他的形狀和靈魂,可是你這朱倫朵爾來的人,如果你和村老坐在樹下談天,或是在你自己家裡,再或者在村僧求神保佑你的牛只時,記起了你所目睹的一切,那你的牛會發生牛瘟,你的茅屋會火燒,穀倉裡會鬧耗子,神會使你的田當你犁過了後在你腳下變成不毛之地。」這是基姆不懂事的時候,跟塔薩利門的一個苦修僧學來的一段老咒語,他現在照講一遍無誤。

  「求求你別講了,聖者!饒饒我,別講了!」賈特農夫急嚷道,「別對我使咒,我什麼都沒瞧見!什麼都沒聽見!我是你的母牛!」他想抓住基姆那對在火車地板上打拍子的赤腳。

  「不過我既然准許你幫助我,讓我用了一點麵粉、鴉片和我作法時所用其他零碎東西,所以天會保佑你。」他跟著嘴裡念念有詞,還有好一陣功夫,那賈特人這才大為放心。那段保佑經文是基姆跟羅幹大人學的。

  喇嘛兩眼透過眼鏡瞪得大大的,在易容時他卻沒瞪過眼。

  「星辰之友,」他終於開口,「你已經得到了大智慧。可是要小心,即因此而驕傲,沒有人目睹大法師顯神通而敢冒失講出自己所見所遭遇的一切。」

  「不敢——不敢——不敢,真不敢。」農夫急喊,他生怕師父要顯露出本領,比徒弟的法術弄得還要好。E-23嘴角輕鬆下來,聽讓鴉片發揮作用。對筋疲力竭的亞洲人來說,鴉片兼有肉、煙草和藥的功能。

  於是他們就在敬畏和莫大誤解中,于點燈時默然抵達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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