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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喇嘛悠然望著河上游,遠處一片河邊火藥場不斷升起一道道的煙,雖然地方當局明令禁止,河面上偶爾仍會湧起一具半焚化屍體的殘餘。

  「虧了有你,不然我今天也會跟這個小的下了河。僧人告訴我貝納爾斯河是神聖的,這當然沒人懷疑——死在裡面很好,可是我不知道他們的神,他們又要錢,拜完神之後,一個僧人會矢口說除非再拜一次不然毫無效用。在這裡洗!在那裡洗!澆身、喝、沐浴並且撒花——可是永遠要給僧人錢。不,我覺得還是旁遮普好,朱倫朵爾兩河之地的土壤是最好的土壤。」

  「我已經說過許多次,我想是在廟裡說的——必要的話河會在我們腳下出現,所以我們到北方去,」喇嘛站起來。「我記得一個好地方,四周都是果樹,可以在那裡散步默想——那裡的空氣也比較清涼。是從山地和山中積雪來的。」

  「地名叫什麼?」基姆說。

  「我怎麼知這?你難道沒——不,那是大軍突然出現把你帶來之後的事。我住在一個緊靠鴿棚的房間裡沉思默想——只是她常常絮絮不休。」

  「啊呵!是那庫魯老夫人,那地方在薩哈倫坡附近。」基姆大笑。

  「神啊怎樣使師父上路?他可是為了過去犯的罪孽而步行?」那賈特農夫謹慎地問,「到德裡去路程好遠呢。」

  「不是步行,」基姆說,「我會為他討一張火車票。」印度人人絕不說出自己有錢。

  「那麼,我們就坐火車吧,我兒子由他媽抱著最好,政府向我們課了許多稅,可是給了我們一樣好東西——使朋友重逢家人團圓的火車,火車真妙。」

  兩三個小時後,他們都上了火車,在白天的熾熱中一直睡,那農夫向基姆千問萬問,對喇嘛的出遊和工作,得到了一些奇怪答覆。基姆對他的處境心滿意足,可以外望西北部一片平坦的景色並和不斷更換的來客談話,直到今日,印度鄉下人對火車票和查票的事仍然莫名其妙。他們不懂他們已經付了錢得到了那張有魔力的紙,陌生人為何要把那靈符似的紙剪軋掉一大塊,因此乘客和歐亞派白種的查票員總是要激烈爭論半天。基姆煞有介事地提供意見,協助了兩三個人,一則是為了使人不要再向他求教,二則在喇嘛和欽佩他的農夫面前賣弄他的智慧。

  沒曉得到了森納路,命運偏要他對一件事傷腦筋:火車開動的時候,有個人踉踉蹌蹌進入車廂,一個其貌不揚,又瘦又小的人——據基姆從他緊纏頭巾翹起這一點判斷,是馬哈拉塔人。他的臉割傷,棉布上衣撕得稀爛,一隻腿包紮著。他對他們說一輛鄉下大車翻了,幾乎送命。他是到德裡去,他兒子住在那裡。基姆仔細端詳那人。如果真是車翻了,他被輾倒,那皮膚上應該有砂石擦刮紅腫的跡象,但是他的傷口看來都是乾淨的割傷,而且光是從車上翻落下去絕不會使那人顯得極其恐懼。他的發抖的手指把脖子上的破布打個結的時候,露出一種以做壯膽的護身符自然相當普遍,可是通常都不是像他的那樣用方編銅絲穿的,更沒有幾個是銀質黑琺瑯的,車廂裡只有那農夫和喇嘛而車廂又是舊式的,兩端都是密封的。基姆裝作搔胸口的姿態,從而露出他的護身符,那馬哈拉塔人一見到基姆的護身符面色完全變了,坦然露出他自己的。

  「對,」他對農夫說下去,「是我當時急於趕路,駕車的人又混蛋,車輛碰到水溝,車子晃起來,我除了受傷還失去一碟塔基安,那天我運氣不好,不是個『符咒之子』。」

  「那是很大的損失。」農夫說,興趣漸失。由於貝納爾斯給他的經驗,他對這陌生人懷疑起來。

  「是誰燒的?」基姆問。

  「一個女人。」馬哈拉塔人眼睛抬起來。

  「可是人都會燒塔基安,」農夫說,「我認為那是一種很好的咖喱食物。」

  「不錯,是一種很好的咖喱。」馬哈拉塔人說。

  「而且便宜,」基姆說,「可是階級問題如何?」

  「啊,人去——找塔基安吃的時候,也就忘掉什麼階級了。」馬哈拉塔人照規定的暗號回答,「你是哪個部門的?」

  「我是為這位聖者服務的。」基姆指著心情愉快、昏昏欲睡的喇嘛說,喇嘛一聽見悅耳的「聖者」兩字便震得驚醒。

  「啊,他是天派來幫助我的,人家叫他世界之友,也叫星辰之友。他行醫——已經熟練了。有好大的智慧。」

  「也是個符咒之子。」基姆悄聲說,那農夫正在忙於弄水煙袋。惟恐那馬哈拉塔人向他行乞。

  「那個人是誰?」馬哈拉塔人緊張地用眼梢一瞟。

  「坐的高高的是朱倫朵爾人,和我——我們把他的孩子醫好,欠了我們好大一筆人情債,那就是他的孩子。」

  「哼!我不想跟偶然相遇見的不相干的人搭訕,我耳朵不長,我又不是個愛偷聽人家秘密的女人。」那賈特農夫動作笨拙地縮到遠處角落去。

  「你懂得醫術嗎?我可是倒了十輩子的黴。」馬哈拉塔人喊道。

  「那人周身都是割傷和瘀傷,我去替他醫治。」基姆對賈特農夫還以顏色,「我替你寶寶醫病時可沒有人干擾。」

  「我受到了申斥,」農夫恭順地說,「由於我兒子的性命,我欠你的債。你有神奇法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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